陈落千从未想到困龙阵会在自己手中破了。破得还这样快,这样狼狈,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一瞬间的茫然之后,一股深深的愤怒和悲痛之意从陈落千心底涌起。他握紧了手中短剑,奋力向那青衣女子刺了去。
女子手臂一挥,飘然掠到三丈之外,形如鬼魅,迅捷至极。
陈落千对困龙阵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左右手,可在阵中通行无阻,借助阵法瞬息移位,迅速去往任何一个想要去的地方。然而任他如何快,始终都追不上那女子的步伐。
青衣女子还在射箭,一边后退一边射箭,箭无虚发。
大阵之中,惨叫不绝。
连番重创下,困龙阵再也无法启动。周遭已见模糊的景物重重摇晃了几下,停止了转动。瓢泼大雨淋下来,驱尽阵中浓雾,又是一个清明的世界。
失去大阵隐蔽的司阵子尽数暴露出来。
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涌而上,手起刀落,将幸存的司阵子砍杀殆尽,手法干净而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
这些人,是明宫天字杀手宫最精锐的力量,莫说对付司阵子,就是对上柳家那几把名剑,都有能力与之一战。
青衣女子弃了弓,接住空中抛来的一柄长剑,反守为攻,一剑朝陈落千刺了过来。
那女子阵中走位明显逊于陈落千,只不过仗着过人轻功,才能与陈落千一争高下。她一直躲,陈落千便以为,她的武力也必然是逊于自己的。现在陈落千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那女子最厉害的不是她的轻功,不是阵法,甚至不是那一手百发百中的好箭法,而是现在握在她手中的那把剑。
那把剑实在太快了。快到陈落千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大雨哗哗落下,却落不到剑身上。那把剑就在暴雨的间隙里,转眼从五丈开外来到了陈落千胸前,干净利落地,一剑穿心。
柳家一门十一把剑,把把惊艳,足可笑傲江湖。
然而除了柳宿天,陈落千没见过任何一把剑,能与眼前的这一剑相媲美。
简单至极,利落至极,是真正杀人的剑。
女子脸上蒙了一块黑巾,只留一双幽深的眸子露在外面,寒潭烟深,深不见底。陈落千死死地盯住那双眼,心头的异样越来越重,那女子的眉目越看越熟悉。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还是去年下雪的时候,云峥领着云家两姐妹远远地绕廊走过。柳宿天背着手站在亭子里,不经意地瞟了那眉目缥缈的女子一眼,道:“云啸义滑得像只狐狸,没想到五个孩子里,就这个庶出的看起来还济事点。”
陈落千于是也跟着瞅了一眼,看见女子略有些呆板的脸上嵌了一双无神的眼,心中还暗自纳惑:老爷一向识人准,这回怕是看错了吧?
柳宿天没错,错的是他。
陈落千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那把剑,茫然而疑惑。忽然间,他一腔疑惑尽数转化为愤怒,冲着穆典可大声吼了出来:“为什么?柳家待你不薄!”
穆典可没有回答她,扬手拔出剑,回头冷声吩咐道:“通知圣主,一炷香后,养勤院见。”
养勤院,是柳家最后的屏障。
司阵子试图启动困龙阵时,隐于柳宅正北正东以及西南角落的阵根浮现出来,被齐桑和另外两位大主事带人破坏掉。再加上穆典可毁掉了外阵的枢纽,这样一来,柳家大宅内的困龙阵外阵彻底瘫痪,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那便是设在柳宿天养勤院内的一个阵中之阵——诛龙阵。
要杀柳宿天,必先破诛龙阵。
柳家的三个公子,此刻正在奔往养勤院的路上。
柳心原的腿上中了两箭,胸口被重锤砸得凹陷进去,每呼吸一下,肺腑里便如同有万千钢针在扎。
他在大雨里奔跑着,不断地摔倒,又不断地爬起来。最后一次,他双手拄着积满泥水的地面,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向他走了过来。
那人身量十分高大,柳心原即使仰起头,也无法看到他的脸。
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衣袍,衣服被雨水浇得紧紧贴在身上,现出结实而虬劲的肌肉线条。足下蹬着一双黑靴,一步一步沉稳地踩进泥水里,节奏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男子走到柳心原面前,蹲了下来。
柳心原这才看清他的面孔。那是一张棱角分明,英俊到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脸。然而看到这张脸的人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觉得他好看,只会感觉到害怕。因为在这张脸孔上,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冷和阴鸷之气。
此刻他看着柳心原,眼神冷酷得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柳心原从未见过这么摄人的目光。即使柳宿天,即使是那位远在洛阳的穆盟主,也从未让他感到过如此的威压。他的嘴唇翕动着,手脚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男子缓缓开口了,声音寒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听说你想娶我的未婚妻当妾?”
柳心原的声音抖得不受自己控制:“你…你的未婚妻……是谁?”
男子又问:“是哪只手?”
柳心原一时没反应过来。男子猛然间出手,拖过柳心原的手腕,用力一折。柳心原的右手齐腕断掉,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求饶道:“好汉饶命,我真的不知道云林、云林她是你的未婚妻。我要是早知道,打死我都不敢对她有一丁点想法。”剧痛之下双腿乱蹬,左手趁机摸到靴底,抽出藏在脚下的匕首,一反手扎向男子的咽喉。
男子一挑眉,劈手抓住柳心原的左手,五指收紧,用力往下一推,匕首的刀锋切断柳心原的手筋,鲜血喷涌而出。
柳心原绝望之极,痛苦地吼叫道:“你到底是谁?!”
“金雁尘。”
柳心原愣住,也不叫了,死死地盯住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孔,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他甚至都忘掉了自己手腕上的痛楚:“金雁尘?长安金家的六公子金雁尘?你不是死了吗?”
金家最优秀的孙辈,长安城最惊才绝艳的少年。整个武林男生艳羡,女生向往的天之骄子——金六,金雁尘!
金雁尘冷冷道:“我还活着,所以你们得死。”
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提着重锤站在柳心原身后的班德鲁,说道:“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柳宿天。”
班德鲁,是明宫第二席长老。
比起首座长老瞿涯的决断果敢,三席长老徐攸南的智计百出,忠厚老实的班德鲁看起来似乎是个十分庸常的存在。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班德鲁没有瞿涯那样的大格局大谋略,也不像徐攸南那样精于算计,玩转人心,他很本分地按照金雁尘的意愿尽量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该想的不多想,不该问的不多问。思虑少,则心思专。这些年班德鲁潜心修炼内功,一身内力深厚到惊人。拎着两个两百多斤的大锤,就像提了两个酒坛子那么容易。
听见金雁尘的吩咐,班德鲁恭敬应道:“是。”
金雁尘转过身,再也不看柳心原一眼,踩着地上的积水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