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果没有跟玄音和少白一起去找人，她提前来到武夷山，以庾礼的山洞为圆心，画圈，做了个一次性的防遁逃阵。

三人凌晨四点的时候直接在庾礼的山洞外面集合。

正准备进去，山洞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玄音，好久不见。老朋友之间，单独聊聊吧。放心，我不逃。要是想逃，之前你身边的小姑娘画阵也不会这么容易了。”

“玄音？”

“玄音！”

少白和妙果不约而同开口。

玄音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抬手制止：“没事，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洞内潭水清澈，水中没有王晓晓描述里的鱼虾，静的连声音都没有，死气沉沉。

庾礼着盛装，跪在洞口，向踏入山洞的玄音行大礼：“拜见玄音大人。”

“不是你。”玄音稳稳地站着。没看他，也没避开。

庾礼心里一紧，头埋的更低。

“你可能忘了，我手上是有名册的。你成精之后，虽然再无精进，但名字好歹是干净的黑色，没有染血。不要浪费时间，我还要赶回酒店睡觉，困死了。”玄音说。

闻此，庾礼刚刚强装的气势轰然坍塌。他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别抖了，这个洞就这么大，你要是抖尿了，我怎么继续待下去？”玄音面无表情地吐槽，没有一丝同情。

“是我儿子。”庾礼不抖了，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能不能别跟挤牙膏一样？”玄音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当年和大人一别，我本做好了清净修心，等待化龙的准备。可是那年我遇见了秀秀。她是贾志韬的妹妹，为了和她在一起，我骗了贾志韬说我是仙。”庾礼平静地说。

“骗他的可不止你一个人。”玄音说。

“是，还有这附近等着跃龙门的其他鲤鱼，他们不知实情，也是被我骗去的。”庾礼直接说道。

“嚯，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玄音说。

庾礼没作答，继续说：“后来秀秀生祺儿的时候，死了。”

“人妖不能通婚你是知道的，还坚持在一起，看来也没那么喜欢。”玄音接着说。

“不！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才控制不住的在一起！”庾礼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呵。”玄音不置可否。

“祺儿先天体弱，智力残缺，只有不断吸取普通人的气运，才能活下去。”庾礼擦擦眼睛，忽然笑起来，“开始我们做的很隐蔽，每个人每次只偷一点点。可是他渐渐长大，不够了。”

“两个问题。过程中一共死了几个人？气运续命的方法又是谁教你的？”玄音问。

“一共就两个。一个想发财的男孩，一个要报仇的姑娘。”庾礼不再跪着，盘腿席地而坐。

他接着说：“给我方法的人，我没见过。在梦里，那人的脸是模糊的。现在想来，这就是个骗子。

那人说祺儿用我的名字，我可以替他顶罪。还说祺儿成年之后病会好。可是没好。那人又说，大婚之后会好。也没好。”

“病越来越重了吧？”玄音终于正眼看了庾礼一眼。

“是啊，已经烂到膝盖了。”庾礼的脸上坦然又绝望。

他挥挥手，露出山洞角落被铁链缚住丝巾堵住嘴的儿子：“这种低劣的幻术自然是瞒不过大人的。”

“确实，我一进来就看到了。名字染血什么的都是诓你的。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这么好骗。”玄音理所当然地说。

“……”庾礼无言。

玄音说：“我刚刚一直在想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你儿子一命，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就算我不动手，迟早会被天道发现，到那时候他再死，会惨烈万倍。不仅如此，作为同犯，你也要折损百年修为。”

“秀秀她，转世了吗？”庾礼忽然问。

“这个真不知道，她的去留不归我管辖。”玄音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问问处罚。”

“不过是从头再修几百年而已。”庾礼惨然一笑，“大人，我自己的儿子，让我自己了结吧。”

“请便。”玄音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后退一步。

“孽畜！”庾礼大喝一声。只见他飞快抱起角落的儿子，一个箭步冲向潭水。

半晌，父子两又从水里冒出来。

“忘了告诉你，潭底的洞也被封了。你不会以为妙果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这么长时间就画个阵吧？”

玄音似笑非笑，指了指空荡荡的潭水。

“你连堵嘴的布用的都是丝绸，可见多矜贵那个宝贝儿子。然而那些跟了你多年的下人，却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我跟你拼了！”庾礼放下儿子，冲了过来，然后重重地摔倒。

玄音走到他跟前，蹲下来，一字一句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没信过你，因为那时候，你也是谎话连篇。虽然我不知道那三百年的修为你是怎么骗到手的，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上清河里的秋秋死之前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她说，有怨无悔。”

听到秋秋这个名字，庾礼眼睛突然瞪大。他努力想说点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不再动弹。

玄音利落地处理掉水潭边的庾祺，一个人走出了山洞。

洞外等了好久的妙果和少白赶紧迎上来，却没人敢说话。玄音的脸上此刻有一种罕见的落寞。

“忙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回酒店睡觉吧。接下来武夷山三天游，公费报销。”玄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挥挥手，率先走了。

酒店内枯坐一夜。

玄音想起很多年前，王的寝宫边上有一条河叫上清河，王很喜欢吃完饭在河边散步。

河里面有一只红鲤鱼，总是在王散步的时候出现，偶尔会跃出水面。王说，这鲤鱼红的好漂亮，像是秋天的枫叶，就叫秋秋好了。

王把秋秋当朋友一样相处，会读书给她听，时不时喂些食物。王说，秋秋很有灵性，若是潜心修炼，一定能成。王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秋秋已经有了些修为。

后来战乱了，后来走失了。

玄音故地重游的时候，遇到了奄奄一息的秋秋。她把仅有的修为都渡给了另一条叫庾礼的鲤鱼。她说，有怨无悔。

对于局中人来说，感情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整个南宋时期只有一条鲤鱼修成人形，这自然是假话，可是只有这条叫庾礼的鲤鱼让玄音记住了。无论身处的位置，还是站在当事人秋秋的角度，玄音都没办法做什么。

他能做的，只是深深的记住这个叫庾礼的妖。

秋秋是王的朋友，也是玄音的朋友。玄音的客户很多，朋友很少。

王晓晓接到电话，已经是四天之后。她坐在上次那个位置，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果然是解决了！上次那柱香用完之后，我还担心了一下，没想到晚上也没做梦了。”王晓晓笑着说。

“那个，麻烦结个账哈王小姐。主要有三张往返机票，酒店住宿费，信息费之类的，我把发票给你整理出来了，你看是支付宝方便还是微信方便，我们店都行。”

妙果递过去一摞账单，笑脸盈盈。

“没问题，这个是应该的。”

王晓晓非常爽快地接了过去，付了钱。

“那个，还有一点就是，您的高考成绩，其实并没有达标，试卷上的名字被庾礼和别人的交换了，过段时间会被查出来。

这个，还是要提前跟您打个招呼。这种事情还是及时拨乱反正比较好，不然以后可能会付出更多的代价去弥补和收场。”妙果小心翼翼地说。

她还把称呼换了，又补充说明了一堆。生怕客户一气之下赖账。

讨要欠款是个让人头痛的技术活。

“这有什么的。我早就想通了，能好好的健康的活着，已经很幸运了，别的都不重要。”

王晓晓把手机付款成功的界面朝妙果晃了晃，语气轻松。

下午三点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纯粹又明亮。

跨出了这道门，所有委托人都会忘记和缘梦书店有关的所有事情。

噩梦，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