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道:“如今城里都时兴这个,在下这儿也有一个,送给姑娘玩玩。”
薛可接过来,只见香包缝制并不华丽复杂,闻起来也不过是些常见的香料,细细辨来,倒是有一股雨后石榴花的香气,带着一丝凋谢的苦涩味。南宫笑道:“此香包名为黯然XiaoHun香,京城男男女女佩戴此香是借此表达对那人的不舍。”
“哦?原来杨相在民间还有此官声!”
南宫听她出言,不由骇然而笑:“姑娘怎么想着杨相!这朝堂沉沉浮浮,百姓有什么舍不得?他们舍不得的是那位风流解元!”
听南宫说,薛可才想起这案子到底也没查实解元买题的事,那解元被关了三个月,前几天被放出来,朝廷下了文书令,让他做个小吏,他却当着众人撕了文书令,说什么“闲来画得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薛可举起南宫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道:“这解元的脾气,倒不如早点回去画画的好。”
南宫也满饮了一杯酒,叹道:“一代首辅啊!”
薛可看着廊外连绵的细雨,忍不住问道:“程大人究竟有没有卖题?”
南宫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程大人有没有收钱,杨首辅知不知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闹大了,就需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圣正好又想拿杨首辅做交代。”
南宫看了薛可一眼又迅速转过眼神,道:“圣喜欢秦王,愿意让秦王出头那是圣恩,杨相替秦王出头那就是结党了。”
薛可冷哼了一声。南宫不好揣摩她意思,只是默默的喝酒。
薛可又举起手中的香包,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这香包的卖家倒是个聪明人,借着这个风流才子倒是赚了一笔。”
南宫怔了一下,倒没想到这一层,突然又想到一事,笑道:“这香包的卖家,姑娘可知道是谁?姑娘应该认识,但再也猜不到的!”
薛可果然来了兴致,一连猜了四五个都不对。南宫笑道:“这香记,是征西史将军家姑娘的产业,这位史姑娘就要嫁到苏州了,倒是给自己挣了……”
南宫话还没说完,薛可便高兴的惊呼起来:“你说史姑娘!你说是她的产业!你说她要嫁人了!”
南宫被她的情绪一感染,也兴高采烈,正要详细说的时候,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声。
抬眼一看,兴儿正低头看着地面,身后站着一脸阴沉的太子殿下。
原来明日沐休,一连数月终于尘埃落定,杨相被贬,太子心中感慨,眼见得秋雨连绵,便想找人喝两杯,听说南宫还未走,便一路找到玲珑阁来。
南宫也不知太子站了多久,只觉得头冷汗尽出。
太子冷笑道:“南宫大人倒是尽忠职守,这个时辰还不散班,也不怕家里的十三房姨娘等的着急么?”
南宫擦了擦额头的汗,硬着头皮道:“十四房十四房,年前又抬了一房。”
太子见他还算知情识趣,哼了一声。南宫急忙找个由头退了下去。
太子从春猎吕新之事后就未见过薛可,只见她一袭素衣,为着日常方便,穿着男式的窄袖衣袍,系着一条羊脂玉带,头也是简单别了根玉簪,并无其他装饰之物。
“怎么在玲珑阁里这么逍遥么?孤都不知道,还能喝酒聊天的?”太子心中有气,语调也不大好。
薛可轻轻欠身行礼道:“殿下批评的是,以后注意。”
太子哼了一声:“我看南宫诚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玲珑阁的差使太清闲了还是他不想干了?”
薛可莞尔:“南宫大人心思缜密,对朝事分析精辟,是殿下不可多得的良才,殿下何必如此恼火?”
“哼!孤看他就是太缜密了!你手拿的是什么?”太子接过薛可递过的香包,脸色更难看了些,揉了一把随手扔给兴儿:“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要它做什么?”
薛可一皱眉:“这是史家姑娘开的香铺子推出的香包。”
太子对史将军颇熟悉,对他的姑娘倒是了解不多:“有什么特别么?”
“香包没什么特别,但史姑娘是我好朋友。”薛可提到好友,嘴角柔和了几分,转而又高兴起来,道:“殿下知道史家姑娘定的是哪家儿郎么?”
太子梗住,这种朝臣儿女嫁娶之事他还真不太关心,也就是南宫那种人才会费心思打听,不由沉著脸道:“这点事情,明天让人报就是。”
薛可心知他不清楚,也不争辩,只一副听着峰训话,并准备听完训话就下班回家的模样。
太子不由有点郁闷,放缓了声调道:“杨相罢官,确是令人感叹,孤倒也想喝两杯。”
薛可点头道:“那就不打扰殿下兴致了,阿六,将伞拿过来,我们回去吧。”说完便带着阿六行了礼告辞。
太子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帘中,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兴儿,是爷给的台阶不够明显么?”
兴儿心里想,您的台阶都递到人家脚底下了,还要怎么明显,嘴却不敢说,挤出一张笑脸道:“许是姑娘驽钝了些!”
“驽钝?你才驽钝!”
“是!是!是!奴才驽钝!奴才驽钝!”
南宫第二日就如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蔫蔫的。
薛可却兴致高的很,见到他便催促道:“你快说,史家的姑娘定了哪家?什么日子出阁?那香铺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拉开和她的距离,又打量一下,其他人都在埋头干活。
南宫一脸苦笑的小声说道:“姑娘,姑奶奶,您还问哪!没看到昨天殿下那要吃了我的神情么?”
薛可捂嘴笑道:“那不是没事嘛!快说快说!”
“你怎么这么好奇?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南宫一脸狐疑的看着薛可。
薛可没好气用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南宫:“胡说什么!史姑娘是我闺中密友,她出阁,我当然为她高兴。”
南宫想了想,史将军原就是征西军的副帅,史家和薛家有通家之好倒也正常,便将手中知道的线索一一道来。
史将军在家不是很重视这唯一的闺女,他膝下八个儿子的武艺都是亲传,又一直带着他们历练,对这个女儿确是不闻不问。
史将军自从六七年前因为旧伤复发从征西战场退下来后,在京城也不大与其他勋贵人家来往,所以京城差不多的人家也不知道还有位史姑娘,史夫人又不舍得她远嫁,因而耽误到今天。
史姑娘听说今年已是二十有二,在待嫁女中也算大龄了。偏偏史姑娘也是位有骨气的奇女子,并不是一味在阁中伤春悲秋,倒拿着自己的嫁妆做起香铺生意,已经在京城开了第二家分店,听说八个哥哥都有银子在里面。
今次门求娶的是浙江指挥同知的儿子,出门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十八。
薛可一听便急了:“下个月就出阁?怎么这么仓促?”
“虽然婚事定在冬日里的多,但浙江路途遥远,下个月已是深秋,再不出发路就不好走了。”
薛可坐在椅出了一回神,看到南宫已经回到自己书案前,眼睛却盯着自己,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南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薛可看着他突然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晃得南宫有点心神不稳。
“南宫,有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办?”
南宫心中警铃大作,次因为是他求情让太子殿下带她去春猎,结果她去南苑行宫,一路快马回来还被秦王的人追杀,为这个太子差点没把他骂死,而自己为此还得到了一个他不想知道,只想拼命忘掉还忘不掉的秘密。怎么都是不怎么划算的买卖。
“是这样的,之前殿下曾经让我去他的库房,还告诉我喜欢什么就随便拿,当时我也没拿,现在想想,太子库房里有一斛东珠,个个有如鸽卵大小,正圆明亮,正适合送给新婚佳人,你去帮我要来好不好?”
南宫禁不住张大了嘴,半晌才想起来道:“姑娘,你让在下去向殿下讨要之前殿下可能愿意送给你的礼物?”
薛可心虚的开了扇子,摇了摇扇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南宫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我不去!姑娘不怕丢人干嘛不自己去要!”
“我这不是怕丢人嘛!”
“我也怕!”
薛可合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昨儿你走之后,殿下问我与你相处共事的如何,我说南宫大人忠心耿耿又能力出众,是难得的良相佐才,与你共事,我受益良多。”
看了看南宫得意又警惕的表情,继续道:“看来我还忘了向殿下禀报,南宫大人心思细腻,对我照顾有加,在我面前从来都不提秦王……”
她每说一句,南宫的表情便苦一分,听到“秦王”两个字,更是跳脚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我去还不成嘛!东珠!东珠是不是!我去给姑娘要还不行么!”
太子的肃正堂里,议事后南宫留了下来。
禀完事情之后的南宫站在厅里,等着太子的回音。
这几日秋雨连绵,雨打在庭前的芭蕉叶,吧嗒吧嗒的,南宫默默的数着自己腰带挂着的玉佩的丝绦。
太子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头,眼睛仍在案的折子,问了句:
“你说姑娘读诗读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时候双目含泪?”
“是。”南宫的声音听去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然后姑娘想起孤曾经说过要送她一斛东珠,觉得自己有负孤的恩情甚是后悔?哭的不能自已?”
“是。”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抓起手边的折子往南宫头扔过去:“南宫诚!”
“微臣在。”
“次春猎的时候是不是你跑过来告诉孤说姑娘有心承欢就是脸皮薄?”
南宫心虚的擦擦汗,不敢说话,又不得不应了声“是”。
“是不是你建议孤带姑娘去南海子,说换个地方纾解纾解心情?”
“是。”
“是不是你说姑娘觉得东宫到处都是奴婢下人拉不下脸?”
“是。”
“只想找个山高水阔的地方与孤牵手骑马?只想在月光下为孤跳一支舞?只想醉倒在孤的怀里数天的星星?南宫诚!”太子越说越气,南宫越听头越低。
“殿下,次是微臣失察,这次,这次是真的。”
太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摆摆手道:“滚滚滚滚滚,想要那斛东珠是不是,叫她自己过来。”
南宫一溜烟跑出去,心想,姑娘,我尽力了,是你信用太差。
薛可看着狼狈回来的南宫诚,冲他龇了龇牙。
回到抱朴院中翻了翻自己的家当,还有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是南宫两个节礼送的,除此之外,并无拿得出手的东西,心里又有点郁闷。
她一向不以钱财为意,眼下到真是觉得有点为难。
史家姑娘嫁到浙江,从此山高水长,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史将军重男轻女,也不知为她置办了多少嫁妆,浙江那边富庶得很,也不知会不会给她脸色。
翻来覆去,薛可又想起秦王府中史姑娘泼向阿阙的那杯酒,心里又觉得一丝温暖。
“嬷嬷,你给我找个荷包样子吧!”薛可想了半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想不出所以然,到底绣个荷包,装银票,是自己一点心意。
张嬷嬷瞪大了眼,姑娘进东宫两年多了,倒是没见过她拿针线,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姑娘的水平,问道:“姑娘是做什么用的?要什么图案?简单点的还是复杂点的?”
薛可微微有些脸红,自己的女红大概比自己的字迹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薛可又想起在玲珑阁里南宫第一次看到她字迹时惊讶和嘲讽的表情,顿了顿道:“嬷嬷挑个简单点的吧,图案就选并蒂莲或者合欢树就成。”
张嬷嬷心中一喜,只当是她要送给太子,连忙出去找花样、配线,又拉着阿六出去问。
阿六一脸茫然表示不知道。
张嬷嬷气的轻轻拍了一下:“阿六,你长点心啊!”随即又高高兴兴道:“不过姑娘绣这个荷包除了太子爷,还能送给谁呢?阿六,你帮嬷嬷看看,这两种线哪个颜色更搭?”
阿六一看到绣活头就蒙了,禁不住张嬷嬷问,随便挑了一种。张嬷嬷不由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你去姑娘那边吧,问你也是白问。”
阿六撇撇嘴,正好扔下手中她觉得是一种颜色张嬷嬷非要说有区别的几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