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玉佩,一手卖身契,白秀温站在青楼门前,脚边是她的首饰盒、柜子里的衣服。
既自由,又茫然。
二楼窗户,花魁赵倩儿脸上是经久不变的和熙笑意,玉手抚光滑窗沿,身旁女伴戏谑地讲述:
“听闻,乐渠森大人本来是要升官的,可是那远在洛阳的皇帝陛下不知怎么的下了急召,让他半夜赶路去了洛阳。方才有个大官还与我说,乐渠森,怕是要完了。”
“皇上怎会在意区区一个乐渠森?”轻声呢喃一句,赵倩儿眼珠一转,千娇百媚,“她呢?”
“她啊”
指指点点,随着乐渠森全家前往洛阳事情发酵,白秀温的名字在巴掌大的小地方火了。
妓子主动找上客人要当妾,结果客人有了大麻烦,还不幸遇到人家名正言顺娶进来的夫人。
简直笑话。
最叫人称奇的是那位夫人不仅没有抓花妓子狐媚的脸、撕了狐狸藏尾巴的长裙,还替这妓子赎身,亲赠随身玉佩,大气长脸。
“实在是贤妻楷模!”
“真该让家中妒妇学学乐夫人的亲和贤惠”
不远处的笑谈声格外刺耳,白秀温低头收拾自己东西,许多百日闲散来青楼混日子的阔少爷绕过她,又悄悄回头看从不踏入青楼一步的乐渠森相中的究竟是什么货色。
任人看,任人笑。
给人看,给人笑。
包裹的布料厚重了几点颜色,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睫毛直接掉落。
白秀温眼前一片模糊,手指机械地摸索东西。
小腹微凉。
几天后,白秀温逐渐明白乐夫人是最残忍的笑面虎。她知道守着自己的首饰不过是坐吃山空,于是离开青楼两天便想做点活计,结果无人肯用,纷纷避之不及。
原因只有一个,乐夫人虽随乐渠森去了洛阳,仆从却是守着府邸,当下人的平时没少承了主子恩惠,小三都找上门来了,夫人说没事就能没事了吗?
有人要花钱买白秀温作陪,黏黏糊糊地贴过来,笑的坏心眼。
白秀温应了,聊天、喝茶、唱曲儿都行,唯独不卖身。
“下贱玩意!你装什么!?”
衣着华贵的男子当街扇了白秀温一巴掌!
他要她陪,她竟然不愿意?!
男子甩一把金纹票用钱打人。
白秀用手挡了一下,手掌一侧似乎材质良好的金纹票划伤了。
是,自己出身青楼,但她洁身自好,在乐渠森之前,从未卖了自己的贞洁,更逞论后来腹中有了胎儿,母凭子贵闭门谢客。而之所以想找人赎身托付一生,不过是明白人老珠黄的自己唯有沦落乞丐。可惜,她不该选乐渠森这个倒了血霉的
白秀温摔地上,然后哭,男子要拽她,她便泼妇似的将土地泥灰往衣裳、脸颊抹,大声嚷嚷:“强抢民女了!救命啊!”
平日里这条街总有小贩卖些零碎点心,此刻香酥煎饼卷的气味飘来,使得饥肠辘辘的白秀温哭的更惨了。
“杀人了,他要杀人了!”
男子眼睁睁看着白秀温从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变地上打滚的无赖,气的脏话尽出:“疯婆子!民女?!你就是个”
吵吵闹闹,围观群众互相交换消息,把乐府和妓子都编排全乎了。
马车颠簸,丫鬟喊车队停一会儿,让夫人吃点糕饼垫垫肚子。
车一停,随行一半男人都跑进草木茂处完成新陈代谢中的一环。
乐夫人嘴里咀嚼糕饼,一只手接着碎渣,含糊问道:“还有多远?”
丫鬟答了,又将食盒往前伸了伸:“主子,您这两天瘦了。”
乐夫人朝丫鬟笑笑。
乐夫人大名“何栀”。十五岁嫁给乐渠森,今年十九岁,膝下无子。
十五岁的某一天,桃花开了。
她是小家碧玉,门当户是因为“本命元气”。
但原因不重要,乐渠森要娶她。
两人匆匆见了一面,乐渠森抚摸何栀白皙脖颈时,女孩脸颊猛地透红。
“是个有潜质的。”男人只说了这一句,何栀张张口想问,他却转身走了。
于是女孩抚上自己脖颈,脸蛋羞红不褪,躲门后目送乐渠森离开,眼中唯有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家里大人在小院议论什么都听不清了。
接着便是两家人频繁来往,互送婚礼,订下吉日成婚。新郎新娘却没有再见面,何栀自己不好提,乖乖等待披上嫁衣的那一天。
偶尔,何栀会守着镜子,看呀看,一会儿觉得自己漂亮,一会儿又觉得镜子里的女孩陌生,鼻子眼睛长的的好生奇怪。
乐渠森乐渠森你是怎样的?
期许着,直到乐渠森娶了何栀。
大婚当日,何栀一人等在屋中,红盖头的缝隙下是她内八的一双绣花鞋。
方才敲锣打鼓的声音吵的她头晕目眩。
本命元气兴许是个很厉害的东西,所以乐渠森公子才会娶她。
但何栀并不因此多了几分底气,反而有些惶恐。没有人跟她解释过,爹娘不清楚,他们只知道这是祖祖辈辈血脉里传下来的。
“大概是神仙修炼什么的,栀儿去了乐家就可以修炼了,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呐。”何栀的爹笑笑,娘拉住女儿的手不说话。
“你们不和我一起”修炼么?
爹没等何栀说完,摇摇头,又笑笑:“元气,咱家单你有。”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
哐
新郎乐渠森撞到木门,身旁下人一阵手忙脚乱。
咔啦
新郎乐渠森进入洞房。
方才看不清路的人,突然变得很稳当,健步如飞地走向何栀,掀开盖头。
“主子,您吃啊!”
乐夫人呆愣一秒,捡了块糕饼塞进相伴多年的丫鬟丽儿嘴里。
“我饱了。”
五行之中,乐夫人属金。别的暂且不论,若说元气带给了何栀什么,那应该就像是她对白秀温做的绝育。为何白秀温会连站都站不稳?乐夫人气场再强,立场再正,能让一个成日混在形形色色的客人身边、高台上万众瞩目的女人害怕到颤抖?她自知没这个本事。
乐夫人朝丫鬟眯眼微笑。
她可是解剖了不知多少老鼠、猪、羊亦或是人,才搞清楚了乐家长者借她看的古书,搞清楚了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一个人的身体。
女人卵巢两个。何栀毁了白秀温两个。其实不是大事,毕竟白秀温以后又不会嫁人了,当时的乐夫人说的清清楚楚,女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男人。
丫鬟丽儿收了食盒,吩咐车队启程,乐夫人身处颠簸的马车不急不躁,更未出现任何不适。
“主子身体比我们好太多了。”
“那是你懒,平时老闲着。”
“才不是,主子,我可勤快了”
小丫鬟委屈。
向南走,气候温和一些。白秀温望着窗外,神情悲凉。一场大雨,湿润了天地,模糊了视野。
虽然对腹中胎儿没有任何好感,但若是真的小产堕胎,白秀温又害怕落下病根,毕竟青楼里也有不少姑娘来癸水时腹痛难忍,瑟缩痛苦的模样叫白秀温心惊。
她是爱惜自己的,委身给乐渠森是一时糊涂,日子还是该好好地继续,乐夫人说的大可不必上心就是了,反正白秀温为了躲避风言风语和不必要的麻烦都赶路来南方了
小口吞咽米粥,细密睫毛垂下,白秀温轻轻吹气,嘎吱嘎吱地吃了几根菜叶,眉头皱了一皱。
太清谈,没肉星,不香。
叹气,她用指头戳戳略鼓的小腹,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想再找个倒霉爹是不可能的,去这边青楼更无门路,现今坐吃山空,除了骂乐家那对狗男女,白秀温真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
沿途不是没有打听,乐渠森赶往洛阳,兴许是升更大的官,但多数人是连“乐渠森”此人都未听说过甚至有登徒子不介意怀胎的女人,要多给些银纹票
暗暗呸一声,白秀温更加用力地戳戳小腹:“你啊你,添了多少麻烦,我还得忌口,不然非吃柿饼噎死你。”
隔了两天,白秀温付下未来几天房钱。没办法,她只能住客栈。
倒是正在敲算盘的年轻掌柜多看了眼前肌肤细腻的女子几次,白秀温回以微笑,他便低头继续算账了。
接下来五天,白秀温天天出门找便宜房子,还当了剩余的首饰。唯独留下乐夫人当初的玉佩,实在是不识货的当铺给价太低了,赔本买卖当谁傻子呢。
令人感兴趣的是,每每看向年轻小掌柜,总是低头算账,往往做着别的事情,见白秀温微笑示意,也要拿过算盘低头“啪嗒”两声。
其实店里吃饭的女子有不少,但或许就是一些人会看一些人莫名顺眼,基于这样的理由,闲散了多日的白秀温重新打扮了自己,只是风格比往常清新淡雅。
某天,白秀温又是准备吃惯例清淡的一菜一汤,年轻掌柜却是突兀地推门,端一盘饺子沉默地放桌上。
安静几秒,白秀温抹不开面子似的说道:“掌柜的,小女没点饺子”
“送你,”年轻掌柜比之乐渠森相貌气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白秀温居然觉得他此刻颇有大丈夫风范,“住了七天,给小店捧场,应该的。”
白秀温满眼星星,年轻掌柜被她看的转身就走。
“掌柜的,谢谢您!”
门一关,白秀温赶紧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咬了,嗯,韭菜猪肉!香!
嘴唇烫了一下,舌尖滋味更甚,一个接一个,白秀温索性不吃一菜一汤的“猪食”了。
谁知吃了整盘饺子肠胃仍旧不满足,于是她一边感叹自己胖了,一边收拾掉方才嫌弃的“猪食”。
“嗝。”
白秀温捂嘴,一股饺子味萦绕笔尖,她忽然恶心,心道,肚子里的冤家这般不省心。硬是压下翻涌的吐意,非要享受来之不易的加菜。
孕吐你个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