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这二字,仿佛充斥着理所当然。
太皇看向这个被“理所当然”的女子,她伤心了,他低了低头,“我现在,更恨他了。”
蔚清看着太皇:“什么?”
“我说我现在更恨他了。”太皇笑了笑,“真的,他要的,他全都得到了,却不珍惜。”
“你们是亲兄弟。”蔚清呵了一声,“或者这么说吧,你们都是皇家的人,生来便什么都有,所以你们把不容侵犯放在第一条,为此,你们不惜不择手段地去证明。”
太皇心中有点承认这个话,他是这样的,所以坐在帝王位子暗杀时洐,有一大半是为了守护他的骄傲,为此,可以不把兄弟亲情放在眼里,他想了想,时洐大概也是这样的吧,所以如今是为了他的骄傲,伤害了她吗……
“他如何不择手段地守护了他的骄傲,惩罚了你?”
太皇这么问,心却一直沉着。
“是我侵犯了他的骄傲了吧。”蔚清挑了挑眉,“他今夜宠幸了别的女人。不过没关系,这个赌,他输了,明天,我就该走了,今晚来见你,是想和你说说话,也想和你告个别,这一走,我们大概后会无期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直在期待这一天,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心里竟十分沉重,一时说不出话来。
蔚清,从地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到了她,也看到了站在她背后,门外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
看着时洐,他的嘴角微微下沉。
蔚清随着他的目光,转头也看到了时洐。
她怔住:“你……什么时候来的?”
时洐不答反问:“后会,无期?”
蔚清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洐看着她,忍住不去生气,克制冷静地问:“你为什么总想要离开?”
蔚清攥紧了手。
或许,是因为这里根本不属于她。
时洐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却比平时对她喜怒颜开时,更可怕,更沉重。
“我给你探望他的权力,不是让你来跟他倾诉衷肠的。”
“你不可以,想来就来,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时洐背过身去:“你离开不了朕的身边,你亦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下一刻,太皇陡然起身,冲向了时洐。
时洐一回头,弯腰避过了那一拳,随后长腿一扫,太皇低头一看,踉跄退后了好几步。
外头的士兵涌了进来,趁机用剑搁在了太皇的脖子。
太皇冷冷地看着时洐:“你休想禁锢她。”
时洐眯了眯眸,去狠狠打了太皇一拳。
蔚清捂住了嘴,咬牙望着这一幕。
太皇动了动手腕,抬了起来,却不是打向时洐,而是扣住身边执剑人的手腕,脖子凑近,狠狠一划……
蔚清退后了两步,看着太皇在倒下身体的时候朝她望来,他是笑着的:“曾经,你为我死过一次,如今,我还给你。从今以后不用再考虑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没有人可以禁锢你。”
不知不觉,蔚清泪流满面。
太皇嘲讽地看了眼时洐,终究合了沉重的眼皮。
脖子的血,溅了半身。
执剑的侍卫,愣住,跪了下去:“皇,是他……”
“朕看见了。”时洐拳头发出可怖的声音。
他看向蔚清,脸色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这个哥哥,用命,让蔚清记住他一生,用命得到了尊严和自由,偏偏在蔚清面前自杀。
他恨,他真的恨。
蔚清如今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恐怖的鬼。
“该说你逼死了你的亲兄弟,还是我害死了他?”
蔚清转身,从他旁边一步一步走过,留下轻轻的一句:“求你了,如果不放我,也别再来见我。”
时洐扣住她的手腕,知道不能让她走,此刻她走了,便很难回来了。
“这不能怪我!”时洐说,“他本来就该死。一朕留了他到现在已是仁慈!二朕到现在也没有让人杀他!是他自己要死,他用心不良,偏偏在你面前死去!”
蔚清闭眼睛,就是血落于颈的男子倒在了地,临死前对她说谁也不能禁锢她的话,她怎么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蔚清:“你松开我。”
时洐却强硬地拉着她离开了地宫,一路回去了未央宫。
“时洐!”
时洐停下了脚步。
听到后面的人说:“你输了,你原本就应该放了我,你反悔了,好,那你就别来见我,太皇的死,另当别论,只谈你我,你也不高尚。”
时洐突然笑了,松开了蔚清,回头说:“世没有高尚的帝王,你才知道吗。”
“我这双手,沾着无数人的血。”
蔚清想怪不得下辈子他是孤儿。
时洐说:“我根本不在乎,手里再多一条他的命,以后,我依然会杀人,这从我生于皇室的那一刻,就●app下载地址xbzs●注定了,他们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蔚清安静地看着时洐:“那你是不是也不在乎手再多我这条命?”
时洐嘴角一敛:“你敢。”
“从现在起,皇后在未央宫里养胎,孩子生下来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他看着她,低声说:“我不会再纵容你了。”
蔚清:“我终于明白,不能和帝王打赌,我以为这是解决方式,你却看成是得到的手段,我们殊途,不同归。”
她错过他身边,自己走进了未央宫,这个富贵的笼子。
“……”时洐闭了闭眼,挥退了众人,踏进了门槛。
他关了大殿的门,看到她坐在茶桌前静静地喝着茶水,他却不知怎么的,见不得她那么装给他看,情愿她继续骂他,也不要他们如同陌生人,相顾无言。
他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蔚清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茶水泼到了鞋面。
时洐在她耳边说:“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偏偏在这晚去看他……我和那个戏子在一起,你也不是毫无感觉的,是不是?”
蔚清笑:“我只是以为你会说到做到,所以提前去和他告别。”
“你骗我!”
“你不是也听到了吗。”
他是听到了,但是,他不愿意接受。
“我和那个戏子的风声,是我放出来的。”时洐委屈的红了眼眶,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为了一个人那么耗费心思过,她就算是块冰,也该被捂热了!
“我就是想看你吃醋。”
时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蔚清眼睫微动,心里说这个疯子。
以前以为这个人动起情来就是个傻子,如今才知道,压根就是个疯子。
“我和那个戏子什么也没有,我就把她留在宫里,但从未想去召见她过,如今我跟你和盘托出,她这最后的价值也没有了,我会赶走她的,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好脸色?!”
蔚清心情复杂。
“我没有输。”时洐重复着这四个字,骄傲也不要了似的。
“至于太皇,我也没想到他会要死要活的,还真的死了,我……我也很无奈啊!”
“你不能怪我,你不能什么都怪我。”
“你不能不见我,你不能走。”
这个人称朕时,冷硬如冰,说“我”时,在她的面前,又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如果这也是他的手段,那么她真的要承认,恐怕在他的面前,她会是永远的输家了。
蔚清不知道怎么的,面对这样一个城府深不见底的人,有点累,她慢慢地推开他,说:“你打算怎么埋葬他?”
时洐落寞道:“你一出口就是问他,他就那么重要……”
“你何必还要跟一个死人计较!”她皱眉看着他。
时洐一脸平静:“哦,我忘了。”
蔚清无奈地转过了身重新在茶桌前坐下了。
时洐看着蔚清,坐在了她的对面,说了一句:“太皇积疾已久,久治不愈,放心吧,我会给他一个名分,也会把他放在宗祠里,他这一代帝王,没有白当,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背后的故事罢了。”
蔚清想,这就将是后人看到的历史了。
历史,其实从头至尾,都讲着四个字,那就是:成王败寇。
历史,呈现出来的,只是结果。
至于这背后的故事,谁都不知道。
看着蔚清的脸色,时洐叫了人进来,说:“这几天罢朝,让大臣们多休息。另外,那个叫什么舒的戏子,让她出宫回去吧。”
蔚清面无表情地听着,以至于公公抬起头看了下皇后,却看不懂皇后是悲是喜,只好应下了,退下去的时候却觉得这都是皇后威慑至此。
至于罢朝,他的皇果然还是爱皇后的……
时洐说:“举行他的葬礼的时候,你也可以去给他一炷香。”
蔚清眼角微微湿润:“他是被你骗了,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用这场戏码,我就不会去和他告别,你也不会来找我,那么他就不会为了我,自杀。”
时洐说:“人人都有命数罢了,或许,今天就到了他该死的时候。”
“本来他说的也没错,他的确欠了你一条命,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蔚清看着时洐,“你倒是振振有词,那你呢,你欠下的债,恐怕不会比太皇欠下的债少!”
“我……”时洐想了想,居然悲凉地笑了一下,“古来将军几人返,杀了太多人,所以最后的下场,也一定是被杀,我原本以为,这就是我的下场,但是,命途有点不一样,我做了皇帝,那么,我只要好好做着这个皇帝,我让天下人吃饱饭有钱赚,过得好,命又能奈我何。”
“但是我也清楚,功是功,过是过,至于我这一世的过,我想,就让我死后下地狱吧,或者,来生偿还吧。”
蔚清知道他的来生,他从小命途坎坷,无依无靠。
但是终究,长大了以后还是靠这个人本身的强大,站了起来。
这可能就是皇帝吧。
蔚清看着时洐,心里不由得叫了他一声:“木然。”
“你没有下地狱。”她轻声说,“你不会下地狱的。”
时洐:“你怎么知道?其实我也不在意,是否下地狱……”
“因为你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只要你救的人比杀的人多,功就能抵过。”
“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救过多少人,你又怎么知道呢?”
“因为你余生还很长,做着皇帝,为天下人的生计勤勤恳恳,你可不就是救了天下人吗。”
皇帝,便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也是可以救他的唯一一条路。
从此他不是将军,他是皇帝。
蔚清看着时洐,却见他微微一笑:“听你这么一说,那我更要做好这个皇帝了。”
蔚清淡淡地说:“所以,你还要罢朝?”
时洐点头。
蔚清:“……”
时洐说:“他吓着你了,我来陪。”
蔚清呵了一声,想到那个人,心中却又不禁难过起来。
本来,太皇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但是他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道,这具身体真正的灵魂会怎么想。
他们也是该团聚了吧?
这个夜里,蔚清果然被噩梦吓醒了。
时洐把她拉到怀里,她都还在发抖。
“是我害死了他。”蔚清好难过,“他为了我的自由,才选择了死。”
“不,他更不想被我囚禁。”
“你……为什么要囚禁他?”
“因为我在报复他。”
“……你都已经做了皇帝,你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点?!”
“正因为做了皇帝,有些人才更不能放。”
“……”
时洐握住她的手,让她看着他:“罪都是我的,我会去还,那些跟你没关系,他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如果我还在你身边,他会不会怪我……他会不会以为我们骗了他?!”
“不会的。”时洐皱了皱眉头,哪怕不愿意承认,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说给她听,“他心悦你,便不会舍得迁怒你。一切都是我做的罢了。”
蔚清无力地闭了眼睛,脑海里就又浮现出太皇悲伤看着她的画面,脖颈还在落着血,她看到自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个时候,太皇哽咽地说:“离开他,一定要离开他,不然,不然我就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