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洐回了御书房,寄书一封。
边族的王早就换了人,在这几年间,阿蛮的父王去了,阿蛮继位,难得是,时洐得罪了这个阿蛮,当初把他强制送了出去,照他所了解的阿蛮的那个个性,一定对他有所记恨。
这封书信送出去的结果,他却并不担心,阿蛮和蔚清是朋友,对蔚清的病,需要巫师这件事,他确信阿蛮不会冷眼旁观。
只是,阿蛮会不会借此提出什么要求……
他心里还真拿不准。
但是时洐还是让人八百里快马,把这封信送给边族。
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可是蔚清再也没有头疼过,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怎么也没办法相信,他们说她还只有三个月可活,她知道了以后,时洐也知道她知道了,怒极,直接斩了其中一个胆敢把消息放出去的太医。
但是已经晚了。
大臣们,天下人都知道皇后生期不长了。
白见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天却帮她铺好了路。
她都快喜极而泣。
可是又迷惑不已:“怎么会是这样呢?”
“现在外头都传言皇后本来就是妖孽转世,肯定是时候到了,天要收了她了。”
“一群愚昧的百姓说的话你也相信?”白见轻冷冷一笑。
“奴婢还真是●app下载地址xbzs●不得不信,皇后娘娘总是得这些奇奇怪怪的病,就算她不是妖孽,那也是妖孽附身。娘娘你看啊,哪有一个姑娘生完孩子突然忘掉了所有人的啊,哪有一个正常人会在没病没痛的情况下,突然只有三个月可活了,那是不是代表,她也可以突然诈尸?!皇后娘娘不是特别奇怪嘛?!”
白见轻心里一寒:“这不会吧……难道她真的……”
“当然,说不定皇就是被她迷惑了去的!!”
白见轻张了张嘴,最后默默地捂住了嘴巴。
而宫里宫外对蔚清的造谣,时洐心知肚明,他表示不以为然,因为愚昧的人那么多,她不可能一个一个去解释。
而阿蛮那边听说了蔚清时日无多,立刻亲自带了最好的巫师去了京城。
这倒是出乎时洐的意料之外,不过细想之下似乎也不是太奇怪,不谈他们的友情,就算是再仇恨他,阿蛮也没有合理的理由违抗圣旨,与皇帝谈条件。
他那么听话,时洐倒是省事了。
三天后。
女巫和阿蛮进了宫,一起叩见了皇帝。
时洐带着他们去了未央宫。
阿蛮走进未央宫的院子里,看到了好几个孩子在围绕着蔚清跑来跑去,开开心心地叫着母妃,一声又一声,不知他们的母妃可能就快要离开。
阿蛮走近蔚清,行礼。
蔚清看向他,颇觉惊喜:“阿蛮,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蛮眼底藏着若有若无的伤感,沉默地注视着她。
蔚清迟迟等不到回答,愣愣地望着阿蛮:“阿蛮?”
时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身边的巫女小声叫了一声:“王。”
阿蛮堪堪回过神,与蔚清对望中,笑了:“听说你孩子多的都可以绕着未央宫跑一圈了,所以我就来看看这一盛景。”
“我很欢迎。”蔚清扬了扬唇,“一次你离开,我没能去送你,本来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看来还是你够义气,真的来看看我。”
“我知道你处于深宫之中,出去一趟不容易。”阿蛮仿佛故意隔应时洐,偏偏要在院子里,要在他们的孩子面前,情深义重地看着蔚清,“所以我来了。”
时洐冷冷地说:“进去吧。”
“好啊!皇说的是,都怪我好久没见到蔚清,一时失态了。”
语气熟悉得仿佛他是他们两个人多年的朋友。
可以不称为皇后,可以直接以名唤之的朋友关系。
时洐嘴角的弧度冷寒讥嘲。
若他真心喜欢一个女子,绝对不会主动开口,把自己摆在她朋友的位置。
阿蛮这样绕着圈子隔应他,说到底,是阿蛮自己没有底气,不够自信,只能退居三舍。
只是因为很不甘心,所以给他找不自在。
但时洐根本不在意。
这种儿女情长的吃醋计较,他已经不需要了。
看完了蔚清,阿蛮带着女巫走出了未央宫。
借此,时洐找了句理由:“御书房也还有些折子还没批好。”跟着出去了。
他们三人走向了御书房。
女巫说:“皇,皇后娘娘周身都冒着一股黑气,阴冷瘆骨。”
时洐对此嗤之以鼻:“难道女巫也觉得朕的皇后是妖孽吗?”
“不。”女巫说,“皇后娘娘虽然周身缠绕着这股不寻常的气息,但是她眉宇间清明光朗,所以臣才更奇怪!还请问皇,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时候出现这一症状的?!”
闻言,时洐想了想,还真发现了不对劲:“从她变得越来越正常的时候,她突然头就疼了,然后太医就来说她还有三月之期!”
巫女表情有一刻空白了:“不知皇愿不愿意听臣说一句,在我们那里,天人间,没有人不相信,自然,有天人间,就肯定要地狱了,传说里,有一个凡人跟阎王爷做了一个交易,但是时间一到,他就必须离开人间。”
时洐听完以后,沉默了片刻,冷冷一笑:“朕不信这个。”
“皇,能和阎王爷做交易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皇后娘娘的身接二连三出现怪事,臣觉得凡事必有因果!”
时洐闭了闭眼:“难道朕叫你来,你就只能给朕这么个交代吗?”
女巫跪了下去:“皇,臣有法子验证臣的揣测是否属实!!”
阿蛮也听懵了:“不会吧,难道她真的是妖孽……”
“她不是!”时洐猛地从皇位站起来:“朕是她的枕边人,朕最有资格说她究竟是不是!哪怕她是个和阎王爷做交易的妖孽又如何?!她是朕的妻子,那只能证明她不愧是朕的妻子,敢与阎王做交易,自古出现有几个!”
看着时洐一味偏护蔚清的样子,阿蛮从这一刻开始,真的有点被他们的这种感情折服了。
哪怕天下人都不认同,他们彼此认同彼此的这种感情,在这天下又能找到几分?!
时洐说:“怎么验证?伤身体吗?”
“不会伤身体的。”巫女说,“就是会让皇后娘娘短暂地沉睡!”
时洐闭了闭眼:“那就验证吧。”
阿蛮诧异地看着他:“你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
时洐说:“有什么可是考虑的,三个月,朕没时间了。”
阿蛮垂下眸,突然说:“你就那么相信我们?”
“朕相信蔚清的人缘。”
八个字,叫阿蛮自嘲不已,心悦诚服。
“好。”他点点头,“臣必不负嘱托,一定会尽力与你一起把她留下,如若不能,也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失去她!”
女巫突然说:“如果皇后娘娘真的与阎王爷做过交易,或许只要先让她恢复记忆即可了。”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时洐看着她,心里一堵,“那赶紧说,怎么恢复?!”
女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说:“里头装的是我们巫族的山清水,配我们族里的曲子,可让人记起前尘,也可让人忘掉一切。”
“重要的是怎么吹奏是吧。”时洐看着这个女巫,“等夜深了她睡下了你就去做。”
“皇后会因此睡的久一点。”
“多久?”
“两天。”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时洐反复握了握拳头,终究舒出一口气:“去做。”
这两天,他等就是。
阿蛮看着时洐,带着巫女就先退下去了。
时洐无力地坐在龙椅,弯了弯唇,却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让他失去她,孤独终老,还不如叫他为她殉葬。
想看看,她离开他,会去哪里。
或许,她不会乐意他跟着她吧,生的时候就缠着她,死了也不放过她。
想到此处,时洐眼里的光尽数粉碎了。
夜深了。
蔚清睡着了。
时洐推开了未央宫的殿门,放了阿蛮和女巫进来,所有的宫人都被他提前驱赶下去了。
女巫将山清水给蔚清喂了下去,拿起了笛子,开始吹奏。
睡梦中的蔚清,听到曲子后的第一反应,是猛地握起了拳头。
时洐怔住。
阿蛮脸色这一刻变得很难看,他站在时洐身边说:“她真的有古怪,不然不可能在听到这曲子后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寻常人只会睡的更深。”
时洐脸色刹那苍白。
他永远有神而漆黑的眸子,此刻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浑身下仿佛有着无数秘密的女人,他的皇后,他眼睛越来越干涩,又像随时都会涌泪水。
她瞒着他,把最真实的隐藏了。
她就那么不相信他吗?!
女巫停下了吹奏,收了笛子,转头看向了时洐:“皇,两天后自然会有答案。”
却没想到,龙榻的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缓缓转头看向了他们,他们都怔住了。
蔚清的目光定格在时洐身,突然一口血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眼泪从眼里顷刻掉了下来。
她的反应太快,快到连巫女都没反应过来。
蔚清说:“谢谢,我都想起来了,我真没想到,我还会有记起的一天。”
时洐走向她,跪在了龙榻边儿,看着她,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了手帕给她慢慢擦着嘴角的血迹。
然后他问:“你到底是谁?”
蔚清眼泪不止。
她看着他:“我不是,我谁都不是。”
时洐迷惑不已,茫然的神情显现出一丝孩子气的脆弱。
蔚清动了动唇:“原本,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未来的人,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成了你们这里的蔚清,后来我以为,是因为历史和未来要有承启下的作用,而历史出了点问题,所以需要我来纠正,这样才能有未来的我,和你。”
时洐目光复杂:“你说,你是未来的人……”
“我以为我是,我被安排在了这里,是为了让前世的我,也就是这里的我,不要死,你我恩缘尚在,必须续下去。”
“什么叫做你以为你是?”
“最后,我才发现,我不是。因为我看到了未来的我,还在未来里,依然那么幸福,那我到底是谁,我的记忆从哪儿来呢……阎王爷验证了我的揣测,我不过是未来的我身体里一个细胞而已,蔚清是我,又不是我,准确来讲蔚清是我的主人,主人是不可能离开她原本的生活的,而她生活出了什么问题,却要让我来纠正。我来帮助我的主人,反正我也算得是蔚清,所以与你,也算是我的缘分。”
“后来,我生了第一个孩子,我也走了一趟鬼门关。”
蔚清眼中无光:“阎王爷说我该回去了,我来到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不过是一个细胞,可以回去,也可以一直在地狱里作为一个独立体,永生,但是我不能再回到这里了,因为一个细胞是不能有思想的,他怕我明白了以后,再回到人间,会分解更多的细胞,支配他们。”
“我不想走,我想回来看看我的孩子,看看,你。”
“但是我的意愿是没有用的。”
“所以,我跟阎王爷谈了一个条件。最后他可以让我回来,只不过,不能永生,会失忆,不记得所有,像个孩子,又在终于长大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
“这是我和他一开始就说好的,我现在也不怨的。”
蔚清笑了笑,抬手握住了时洐的手:“曾经我以为我最想要离开的人就是你,但是站在阎王面前,我最想要见到的人也是你,这足够我看清自己了,所以就算是早点死又怎么样呢,我一点也不怕。”
她不再是那个会说怕的小孩子了。
为什么时洐却开始怕了。
阿蛮,女巫,和蔚清,都在看着时洐。
虽然前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个帝王。
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看,这个帝王会作何反应吧!
而蔚清的目光里,却有一点愧疚:“我好像,从来没让你省心过。”
时洐突然红了眼,说:“我能不能先认个错?”
蔚清看着他:“什么?”
“我纳妃了。”时洐深呼吸一口气,自嘲,“虽然是没办法,不过输了就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