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来了谁也躲不掉,吴玉和苏贺是这样,她也如此。
温月白觉得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比较好。
离吴玉订婚就差一个星期了。
也不知道吴玉在家里怎么样了?
苏贺最近烟抽的很凶,每回一个人来的时候,都像孤魂一样飘过来似的,看过去,就觉得这个人空荡荡的。
乔敛右说他瘦了。
温月白留心观察,乔敛右说的没错,苏贺瘦了。
还抽烟,最近,看来等的很辛苦。
越是要见了,心思反而越重了吧。
一个星期到了了的最后一天,晚九点,苏贺过来敲门了,他说他睡不着。
温月白却是已经累得睡了一觉了,被吵醒的时候她按了按眉心,被乔敛右拍了两下,听见他说:“我去陪他,你继续睡。”
她拉了拉他的手,才放开了,一直闭着眼睛,躲进被窝,很烦,烦电灯泡。
乔敛右走出了卧室,手里拿着根已被点燃的雪茄,他慢慢走下楼,客厅的灯光照在他身,却显得他格外沉默深邃。
苏贺抬起头,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你是真的好看,又不是那种表面的好看,温月白栽在你这里,我也理解了。”
乔敛右一近身,就闻到烟酒味,反感地皱了皱眉,在苏贺对面坐下。
“你怎么那么烦?”
“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了,就过来,我告诉你,吴玉就永远做不出你这样的事。”
苏贺闻言,讽道:“我知道,他多懂事啊。”
乔敛右看向他,总觉得他是在骂吴玉——懂事的过头了。
却也果然如此:“懂事到了去订婚。”
“他会逃的。”乔敛右说。
苏贺沉默了半晌,又喝了一杯酒:“他乖了多少年了,他做了吴少多久了,万一被麻痹了呢?”
“你该对他有点信任。”乔敛右看着他,“你脑子里到底胡思乱想这些有什么意义?!”
苏贺摇头,抹了把脸:“我不知道。”
“他跑了以后,你爸妈那边,你怎么交代,有用的你不想,多愁善感最擅长,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乔敛右毫不客气地甩了这最后一句,苏贺果然被刺得僵着靠在沙发动也不动。
“我不知道。”苏贺低下头说,“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做,要看他怎么做。”
“所以,你根本没有为你们的事儿做任何打算,任何准备。”乔敛右点出,“你们这种关系,不正常,就算在一起,心里不坦荡,那也煎熬。”
乔敛右抽了一口雪茄,目光忽然有点温柔:“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为了她,做好面对未来的准备吗?你却自己还糊涂着,他暂时不在,不正是你想清楚的时候?!”
但,他说的想,绝对不是揣测,怀疑,忧虑,和不安。
他说的想,是未来的规划,是理智而清醒地明白,未来里要不要有这个人,能为了这个人,做什么,做多少。
苏贺突然听到乔敛右突然说:“你跟我从前还是有点像,虽然从前我不太看的你。”
苏贺嗤,似乎有点不相信:“我和你?哪儿像了?!”
“以前我也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和这个人不分开。”
乔敛右这句话说的流畅。
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要看清这一点,到底多难。
乔敛右掐了雪茄,垂眸:“所以,当年她说分手,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不爱了,她背叛我了,以及,我也可以恨她恼怒她了。”
苏贺怔住:“然后呢……”
“我根本就没有抬起头去看现状,看看她的处境,和未来的形状,我就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太狭隘和自私了,让她失去了安全感。”
“我没为她做过什么,只为自己伤心,还以为自己对她多深情似海。”
“那五年来,每一次想念她,都是在自我反省。我失去她,不可能没有原因,一段感情结束了,责任不可能只在外界,或者,她的身。”
“父亲说我不会爱人,跟他一样。我嗤之以鼻,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像他。”
“你想一想,你现在到底为了吴玉做了什么,你的状态一直停留在他为你付出这里,却连他为你付出后你如何回馈都没有想过。你都没打算给他什么,只在这里胡思乱想着他如何如何,你不如也冷静冷静,还有一夜的时间,回去想想你如何如何。”
其实这是正常的。
人遇到状态不对了,先就往别人身看,不是怪环境,就是怪别人,永远不会低头看一看自己,是否需要审度,是否需要调整。
谁都会犯的错,但不能错一辈子。
苏贺喝了最后一杯酒,留下一句,转头回去了。
他说:“你和当年,判若两人。”
乔敛右回了房间。
想到了跟温月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玩儿一样地,开着出租车当任何一个人的司机,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没劲儿,底层人忙忙碌碌也庸庸碌碌,层人打着规则当着不沾人情味儿的神仙,高高在没劲儿,整天为那点钱奔波也挺没意思,他在这两个世界都待过,最后唯一得到的认知,就是这个世界很没劲儿。
一场走向死亡的华丽盛宴。
鲜红如火。
却有几个轰轰烈烈?
乔敛右后来被流放到了学校里,再次碰见了温月白,接二连三的偶遇有点意思,可能是因为他没偶遇过什么人吧——
或者是因为被他偶遇的这个人很有意思。
那时他尚且不知道,那个学习那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得校长赏识却在学校里利用特权圈出一块天台一个人独自抽烟的女孩儿,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这个世界可以很没劲儿,却也能很神奇,伴你一生的人在某一个你完全没做好准备好的时刻出现,然后你不得不为了她学会如何规划未来,如何爱她,如何让她永远离不开你。
一个重要的人出现,就能教会你所有。
不管你想不想学。
在他心里,从某种角度看,温月白是这个世界最霸道的老师,也是最好的老师。
她用离开他教会了他如何爱她。
虽然从订婚宴抢人这种出场方式,过于没有水准了一些……那也没办法,人要是急了,就不谈套路了。
温月白睡得很沉。
乔敛右躺在她身边,关了灯。
第二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明天的订婚宴,会有这个市里一大半的流人士,啧,乔敛右突然有点同情吴玉的父亲,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那么个儿子。
不是说追求真爱不好,但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这个似乎高贵的圈子里,会在一夕之间,充斥了对吴家的不善。
这对于一个中年父亲来说,无疑是在踩他的脸了。
一个父亲,想要儿子成婚,生儿育女,有错吗?
没错。
却这么毁的儿子不混蛋吗?
混蛋。
可做父亲的,一味就在乎自己所看重的,而不把儿子放在心,一样混蛋。
没有谁想做傀儡。
也没有谁是错的。
只是心之所向不同,角度也完全不同,只是做不到换位思考,也做不到接受。
第二天太阳起来了,乔敛右和温月白也起来了。
温月白给乔敛右打着领带,顺便问:“昨晚苏贺什么时候走的?”
“四十分钟吧。”乔敛右估计了一下,“喝了几杯酒,聊了几句,就走了。”
温月白看着他,“你不会又怼他了吧?”
“我同情他。”乔敛右笑,穿了外套,“不怼他。”
下午四点。
温月白换一条裙子,裙摆长度适中,问:“车子到了吗?”
乔敛右嗯了一声。
“我给苏贺打了电话,没接。”温月白担忧地说,“平时老来,今天这个日子,该来不来了,看不见他,我不放心。”
乔敛右碰了碰她的头发:“他一个成年人了,能老指望着人看着他?!没事的,不要乱想。”
温月白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刹那芳华,明艳动人。
乔敛右低下头去。
门突然被敲响,他动作一顿,直起身:“可能是司机。”
转身去开了门,看到来人,乔敛右有点头疼了。
温月白从后面走过来,见到了眼前狼狈的少年,眸子微动。
那少年看到他们这一副好像要电视的打扮,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了。
“你们是不是要出门啊……”
乔敛右冷声说:“跟你无关,来干什么?”
少年撇了撇嘴,年少轻狂地回答:“找姐。”
乔敛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微微让开身体,叫他和温月白面对面,悠悠道:“你看你们哪儿像亲姐弟?”
少年抬头看着温月白高贵典雅的打扮,再看看自己白体恤牛仔裤,自卑地垂下了脖子,几乎凭着少年的那点还没被磨掉的执着说:“那也是我姐。”
乔敛右冷不下去了。
这个少年太蠢,蠢得太单纯,所以,复杂的人,反而对这种人,想要包容一点了。
他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却见温月白也不是没有动容的。
“我刚从警局里出来就来了这里。”少年没听见他们说话,揪着牛仔裤,道明了自己,“姐,跟我回去看看爸爸吧,他活不了多久了,他一直在找你。”
温月白突然失去了说话和动作的力气。
血缘的无法摆脱,血缘的影响,都让她无力。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说:“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要我吗?”
少年抬起头,目光明亮,说:“我知道。”
像邀功一样。
温月白自嘲地想,不应该吗,这是一个拥有着“创口贴”的幸运儿,目光就该这样明亮,他就该这样缺心眼,拿信息邀功,那么开心。
她呢,不过是一个拥有着旧痛的人,经年不愈。
活该在他的注视下黯淡。
“你说。”她平静下来,心都凉了。
“我妈妈不喜欢女儿,所以,所以就把你丢了,那时候我爸爸不在家里,等他回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喜欢……
温月白不无意外,果然还是不喜欢啊……
“重男轻女是吗?”一个女人重男轻女何其可笑。
少年点了点头:“因为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爸爸很理解她,后来妈妈也后悔了。”
爸爸很理解她。
既然理解,又何必再找自己?
温月白道:“谢谢你对我说实话,但是听我说,你才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你什么都知道,你是合理存在的,你们这个家,如此就很完整了,你们不需要我,找我,只是愧疚而已,但我为什么要去为了你们的愧疚而成全你们呢?”
她走到少年面前,看着他:“我没有这个义务啊,不回去,不是报复,也不是恨了。在知道原因的那一刻,我释然了。”
温月白脸浮现了淡淡的笑,“这回是真的算了,我也根本就,不需要你们啊,我们没缘分,知道吗?”
少年红了眼。
“没,没缘分?”他哽咽道,“我们是家人啊……”
“不。”温月白红了眼,却笑得热烈,“这不是家人,这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我有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嫌弃我,丢掉我,他们永远爱我,包容我。”温月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也这样对你的?”
少年点了点头。
温月白收回手,眼里一片清明,说:“那就对了,可见在你心里,家人也是这个样子的,那么我选择留在家人这里,没有错吧。”
“你可以回家了吗?”
少年猛地抬起头:“我们有血缘,血缘还不够吗,不够你去见见爸爸吗,他活不了多久,你放心——”
温月白脸色微白。
乔敛右前,按住了少年的肩头,把他踹出了门,随后砰地一声摔了门。
他回头快步走向温月白,将她抱紧:“忘了他们,乖,不疼了。”
温月白安静地合了眼眸。
等着那阵子的情绪过去了,她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他的衣服,闷闷开口:“时间差不多了吧,走吧,办事儿最重要。”
●app下载地址xbzs●乔敛右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还疼不疼了?”
温月白摇了摇头:“心不疼,就是郁闷,难过,就,跟他怎么也说不通,他不理解,还怪我狠,怪我无情……你呢,你怎么想?”
乔敛右说:“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我们又不是一个人。”
乔敛右拽拽她头发,笑,说:“是。”
“我们是一个人。”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头。
“那个人……是不是要死了?”温月白抱紧他。
“你想知道,我叫人去查查。”
“不用,去问外头那个人就行了,只是我不想问,你也不想问,我们都不想问,我却在跟你纠结着不去见那最后一面是不是不太好?什么值得带到坟墓里去呢。”
“想不清楚你就先别想,等那个人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候,你以为外头的那个人不会来找你吗,到时候,你想不想去,才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温月白踹他,笑骂:“你好损,你这是要我等我爸死啊……”
乔敛右垂眸睨着她:“你爸?”
温月白不置可否,自嘲道:“好像无论我接不接受他们,能伤害我的刀,都在他们的手里,只要他们愿意,我绝对逃不掉。”
乔敛右说:“你可以逃到我这里来。”
温月白抬起头:“等吴玉的事儿完了,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跟那个人做一下亲子鉴定,但是我不想出面见他——”
乔敛右点头:“行。”
乔敛右再次打开门,那个少年还蹲在那里,立刻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温月白面无表情地说:“你进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在家里等我们。”
乔敛右挑眉,似乎疑惑于温月白突然的决定。
少年站了起来,狂喜的姿态,一点都不端着,不虚伪。
他说:“可我没有衣服……”
温月白看向了乔敛右:“你穿他的,我们卧室有,楼第二间。”
“好!”少年点头,大步走进门,像生怕温月白改变主意了一样。
在温月白和乔敛右再次打算要走的时候,少年在背后好奇道:“姐,你们要去哪儿啊!”
温月白没搭理。
乔敛右回头看了他一眼,起了欺负的意思:“去抢新郎,去吗?”
少年目瞪口呆,后退了两步:“真的吗?”
乔敛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抬手关了门,隔绝了那张傻兮兮的考拉脸。
温月白已经坐在了车里,乔敛右后来到,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留下他吗?”
温月白说:“他不肯走,是下定了决心在跟我耗了,那我就教他认识认识糖衣炮弹是什么样子的。”
乔敛右勾了勾唇:“他真的在把你当家人,对你是半点不客气,不过可惜了,你比他更不客气,悠着点,别把他欺负哭。”
温月白看着窗外的人海:“暂时总要把他欺负走,我看他就烦。”
“嗯。”乔敛右把她的脸掰回来,“那看看我吧。”
温月白目光温柔。
乔敛右低下了头。
华丽的订婚宴,所见的人都是一张笑脸,好像真心就摆在那里,只等你前享用,可当你真的前了,只会碰到碎成一块块的铁片,毫无温度。
强吞,会流血。
暗潮汹涌的宴会突然出现了一个苏贺,就不一样了。
苏贺今天穿了白色西装,尤其鲜亮,他本来就长得好,这么刻意显眼,就更吸引人的眼球了。
温月白本想走近,却在两步后突然停下。
她看到老师微笑着穿过了人群,走向了苏贺,用格外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苏贺。
也看到苏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贺当然比不老狐狸,今天这么一刚,心恐怕要被伤得留疤了。
温月白走了过去,却被乔敛右按住了手。
她抬头看着他,乔敛右也在看着那个方向,他说:“别去,被我们看到,苏贺会更难过。”
其实吴玉的父亲要说什么,难猜吗?
不难猜。
他看不苏贺。
他是吴玉的父亲。
苏贺爱吴玉。
而他们是苏贺的朋友,苏贺不会愿意他的朋友,看到他被心人的父亲看不起这一幕,太难堪。
哪怕心里都有数,但是,仍然是不能说。
有些事情,是帮不了的。
真实存在的隔阂,只有当事人去消解,旁人多看两眼,都是多余。
苏贺一个人站在那儿,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完了,握着空杯一动不动,目光悠远,像他已经不属于这里。
“事情过后,你可以去陪陪他了。”乔敛右对温月白说。
温月白叹了口气,朝苏贺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苏贺的眼眶已经有点红了。
苏贺突然来了一句:“没希望。”
温月白停住。
苏贺说:“一点希望都没有,我跟他。”
有一种爱,被这里的人,好唾弃。
他在来到这里,才感受到这种真切的痛苦。
“我不可能变成女人。”苏贺浑身都冷,“他也不可能,所以没可能。”
温月白震惊了一刹那:“你别被老师洗脑——”
“我来根本没有意义。”苏贺抬起头,目光空洞,“我为什么要来呢,来把他拽下不被人瞧得起的地狱里,来毁灭他本可以拥有的正常的生活吗?我是来毁灭他的吗?”
苏贺愈发红了眼:“我不是,我没有想过这么做——”
“苏贺。”温月白眼里闪过一丝隐痛。
她什么也帮不了他们吗。
“你要怎么才能好过一点?”她问他。
“我想走,带我走吧。”苏贺放下酒杯,“我放手了,他就不会被我干扰到了,不会被人唾弃,不会失去父亲,不会失去家族了,不会被流放了,不会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是不是?”
“不是的……”温月白急得眼睛都有点模糊。
她回头,向乔敛右求救:“他要走。”
乔敛右走过来,冷冷地看着苏贺:“昨晚你没想清楚吗,你是想清楚了才来的,怎么到了中途你要走?你还是苏贺吗。”
是那个在校门口带着人拦住他告诉他,他有多喜欢温月白,是那个明知道会输却还是把他拉到拳馆里用力一搏的,那个勇敢无畏的苏贺吗?!
乔敛右把苏贺拽到了洗手间,按着他的头叫他洗把脸,照照镜子,冷静一下再说话。
苏贺说:“我很狼狈。”
“带着一身孤绝来了的你很耀眼,吴玉会喜欢这样为他的你,他会跑的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