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焕打累了就坐在凳子上,喝几口茶,看着泡在水里的东野阙皮开肉绽的模样,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
“你明明知道,我是无心之人,我的躯体永远不会死去,你再怎么打我也无济于事,只是白费你自己的力气,而且会让知道的人都以为你是个懦夫。”东野阙吐出一口鲜血,依旧是充满鄙夷地看着他。
“你不用激怒我,”钱焕倒是不气不恼,“这才只是个开始。”
说完起身拿起长鞭,重重的挥了出去。
突然一个黑影飞到他面前,抓住了甩出去的长鞭。
“钱焕!你在干什么!”来者正是簌和,她昨日一直在屋中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了陈谨之,暗卫给他疗伤以后,她就匆匆赶到后院,可是始终不见东野阙的身影,她找遍了整个兰园,依旧无果。
若不是她跟踪着北墨山庄的一个门生来到了这水牢,只怕东野阙就要命丧在此了。
“簌和,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灭族仇人,我杀他有何不可?”
“他是你的灭族仇人,却是我兰园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他。”簌和挡在东野阙前面,一把抽走了钱焕手中的鞭子,“我知道你恨他,你被废了所有的法术,但好歹留下你的命,给你重新修炼的机会,你这样把他关在这水牢里,折磨他,虐待他,不是君子所为。”
“够了,簌和,你不是我,所以这一切都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的家没了,我的爹娘全死了,他为了他的知遇之恩,杀了我全族上下几百条人命,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你却这般维护他,你就不怕兰园重演北墨山庄的悲剧吗?”
怕,当然怕,可是她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撑她,告诉他,要相信东野阙。
“我是为了你,师父已经醒了,东野阙是兰园的恩人,师父会以上宾之礼相待,若是见不到他的人,迟早会找到水牢里来,到时候你做何解释?你要让师父把你的不堪之举昭告天下吗?”
“不堪之举?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吗?”钱焕沉声说道,他眼底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像是失望,像是无奈,或是……恨。
簌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带他走吧,簌和,”钱焕瘫坐在凳子上,手捂着头,闭上了眼睛,“你一定会后悔今天救了他,你无法感同身受我遭受的一切,但你也会亲自遭受一回,我保证。”
簌和没有管他说的什么浑话,找了钥匙解开了东野阙身上的铁链,“你还好吧?”
“我没事,一点点皮外伤罢了。”东野阙说着从胸口把簌和的佩刀拿了出来,塞回她手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是用你的刀破了阵,现在还给你了。”
“你的衣服都破了,你跟我去屋里换一身吧,不然师父肯定会怪罪我的。”簌和看着他身上一道道鞭痕,血痕透过破碎的衣服露了出来,不免让人有些心疼,她突然想起手上的珠子,赶紧取下来递过去,“你的孔雀石,我还给你。”
“不用,这串孔雀石送你了,就当谢谢你今日来这水牢救我。”东野阙并没有接过,拖着一身被血水浸透的衣服从水牢里爬了出来,“我这衣服破了,劳烦你给我找一件新的,今日水牢中发生的一切,我出去以后绝口不提。”
“多谢。”簌和礼貌地笑了下,扶着东野阙往外走,临到门口还回头看了钱焕一眼,可是他依旧闭着眼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
“前面就是我住的屋子,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一套新衣服给你。”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簌和松开了一直扶着他的手,“千万不要走远,兰园这么大,你要是迷路了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东野阙听话地点点头,趁簌和不注意把一只灵蛊种在了她手上那串孔雀石上。
簌和前脚刚走,陈谨之带着钱焰后脚就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陈谨之一眼就看到了他,见他一身的伤,赶紧走上前去,“你这身上的鞭痕是怎么回事?”
“昨日不小心受了点皮外伤,无碍。”
“东野阙?”钱焰有一刹那的失神,他昨日就听说了有个神秘来客救了兰园,却没想到竟然是东野阙,“你还记得我吗?那个被你灭门的北墨山庄的落魄大少爷,你曾经的师弟。”
“我记得。”
“没想到,六年了,我们又见面了,我们都长大了,而你依旧是二十岁的模样,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句,为何要灭我整个山庄?你明知我爹多么的喜欢你,你想学什么他都倾囊相授,最后竟然是引狼入室,真是可笑。”钱焰自嘲地笑了两声,眼睛却逐渐湿润了。
他真的有把他当成哥哥。
他真的有把他当成亲人一般。
可是他如此看重的人,却在那一夜杀光了他所有的家人。
“你爹他,亲手杀死了我叔父,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还把捉住的日本俘虏抓到山上去当作狩猎的诱饵,他或许一直真心待我,可是他忘了,我也是个日本人。“东野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着。
那天夜里,他亲手启动了招魂阵法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可是这个阵法一旦启用,就不可逆转,而他那时不懂得如何封印,也没人帮他。
“你与北墨山庄的恩怨,我无法掺和,但你昨日舍命救下了兰园,封印了阵法,我作为兰园的家主,自然应该感谢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若我能够办到,一定去办。”陈谨之清咳了一声,向前一步,挡住了钱焰。
“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谨之看了钱焰一眼,钱焰识趣地退到了院子外面。
“我想带走一个人,带回日本。”
“谁?”
“簌和。”
陈谨之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住了,脸上却是硬撑的一脸笑容,“为何?”
“陈家主不必瞒我,簌和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是百年难遇的至阴之人,她注定是改变一个时代的人,可是唯有受过这世间极致的痛苦,才能成为最强者,你舍得吗?”东野阙一脸严肃地说着,“她体质异常,极易招阴魂,所有与她亲近之人最后的下场都是被阴魂索命致死,之前兰园尚有结界,如今结界已破,你的身体外人不知,可是我能感觉的出,朝不保夕罢了。”
“这是簌和的使命,我培养她成为一代神符师,她就必须担起这份责任。”
“那这跟利用她,有什么区别?”
东野阙向前步步紧逼,陈谨之却连连后退,“我是无心之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我陪她身边,可保她一世平安,这个道理你可懂?”
“簌和不会愿意的。”陈谨之退到了一根石柱前,头抵在柱子上,轻咳了几声,捂嘴的手帕上竟有几丝血迹。
“她来了,这个事我们改天再议吧。”东野阙没有再逼问,反而往后走了几步,平静地像是什么话都没说一样。
陈谨之闻言,赶紧把手帕塞进袖子里,跟着东野阙走出去。走到临近大门的地方,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重心不稳,整个人脸朝下地摔了下去,空中突然一把匕首飞了过来,正好刺中了他的心脏。然后一个黑影窜到他身侧,顺势拔出那把插在他心口的匕首,翻过墙头逃走了。
东野阙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声响的时候回头看到那黑影,正要追过去,就撞上了迎面走进来的簌和。
簌和本来高高兴兴地跑进来,却看见陈谨之正面对着她,缓缓地倒下了。
“师父!”簌和手一抖,不顾衣服掉在了地上,瞬移到陈谨之身边,一只手撑着他的头,“你怎么了,是谁?刚刚那个黑影,是谁!”
“簌和,师父不能陪你了,咳咳咳……”陈谨之费力地睁开眼睛,“你以后的路,自己好好走。”
“师父!不要,不要,簌和已经没有爹娘了,不能在没了你。”簌和使劲地摇着头,“师父,你撑住,簌和这就给你渡气,你撑住!”
“来不及了,簌和,师父有你这个……弟子,师父很满足,此生无憾……,希望你保护好……兰园,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簌和,一定不能放弃……自己……”话还没说完,陈谨之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