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的荆花姑娘本名陈年,三岁亡母,六岁悟道,十岁葬父,同年下山,举目无亲,并于最穷困潦倒之时投身天府,成了府中不能见光的细作部的一员。
天府有明文规定,对于某些难辨正邪的修真门派,需得在证据确凿之后才能将其捉捕铲除,好将真相公诸于世,无愧于天,取信于民。而为了收集这些证据,天府专门设立细作部,招揽无亲无故,了无牵挂却又有心济世的浪人作耳目,散布于各个门派内监视观察,但凡有风吹草动,率先得到消息的仙师便会出动收网。
在协助天府捣毁了好几个也算被大众耳熟能详的邪教以后,她出色的业务水平得到了高层的赏识,天府各个州的分府主经商议决定:将她派往非常教当卧底。
被称为修真界第一毒瘤的非常教从声名鹊起之初到现在,算来也有十余年,可各大正派愣是没搜罗到任何足以让它定罪的证据。若陈年真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定然是大功一件,足够让她从细作部的积极分子直接越位成为有权治世的仙师了。
怀揣着成为天下第一女仙师的理想,陈年化名芊泽,不费吹灰之力的成为了非常教的教众,并凭借着天府给自己安排的富商之女的身份成功得到了教主湫漻的青睐,短短三年,便跻身进入“魑魅魍魉魃魈魁”七护法之一,坐上了在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与此同时她对天府“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的信仰开始产生动摇——不是因为非常教优渥的福利待遇,而是因为教内其乐融融的气氛。这是可以跟“家”比肩的温暖,这种温暖,在只论制度条规不论人情,冷冰冰到你甚至不知道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真实姓名的天府内,是体会不到的。
她吃惯了孤独的苦,稍微尝到点融入集体中时热闹幸福的甜头,便如同上了瘾般不能自拔。在背弃信仰与背弃情义之间来回挣扎的陈年终究还是守不住自己澄澈明净的道心,往着走火入魔的方向去了。
这个令人唏嘘的结局让苏怀若情不自禁长叹了口气:“是不是怕伤到无辜的人才归隐山林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入魔者的心性会逐渐变得狂乱暴躁,甚至到六亲不认,祸乱苍生的程度,既然她到最后都选择归隐山林而非滥杀无辜,无论如何都值得钦佩吧。
望着他亮亮晶晶,甚至能看出天真来得眼神,刘婶婆叹了口气:“你是这样想的,别人可未必。”
她口中的“别人”很明显就是跟苏怀若一起上山来得寻三寻仙师了。苏怀若也不知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没有,总之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遗憾中带着怜惜,还有藏不住的哀伤难过,仿佛感同身受似的。
这种眼神若是放到姑娘家身上,那定然是楚楚可怜,惹人疼爱,可偏偏出现在了这么个大男人眼中,虽说他长得颇为玲珑可爱,但被盯着看久了的刘婶婆子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于是她哆嗦了一下:“你别看我,把眼睛闭上。”
“……”苏怀若撇撇嘴,觉得眼前这厮着实浪费自己感情。
大抵是感受到气氛不对,刘婶婆忙补了句:“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勾引我的。”来救场。
“……”苏怀若真实不做作的问了句,“你是变态吗?”
“显然你才更像吧。”刘婶婆答。
“嗯?”刘婶婆眯着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
“干嘛,”苏怀若双手抱住自己,警惕道,“别想占我便宜啊。”
“……”刘婶婆嫌弃道,“你觉得你身上有哪点值得让我占你便宜吗?”
居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的苏怀若:“……”
“你瞧,”刘婶婆往窗外指去,“天居然亮了。”
“怎么,你要回去睡美容觉了?”苏怀若疑惑道。
这次刘婶婆没再计较他的嘴贫,而是用一种包含虔诚,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从未见过天亮的样子。”
“这里没有太阳么?”苏怀若歪歪头,疑惑道。
“没有呀,”刘婶婆摇摇头。
“我说你这肤色怎么黑得这般自然呢,原来不是晒的,是生来如此啊!”苏怀若恍然大悟。
于是他又被一脚踹了出门。
揉着屁股翻了个身的苏怀若看见了振翅高飞于山林间的鸟和青山上朦胧的雾,还有那颗由红变金,灿烂得刺眼的太阳。
便用手掌抵住额头,在遮光的同时喊刘婶婆:“你不是没见过么,还不出来看看?”
刘婶婆却只是摇头:“不行的,我碰不得太阳光。”
“为啥,怕晒了以后会更黑吗?”钢铁直男苏怀若如是问道。
“……”刘婶婆咬了咬嘴唇,显然是下了决心,“陈年是以清明梦入的道,我们都在她梦中。你是从外面来的,是人,而我……”
“你也是啊,”苏怀若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掸去沾于衣衫的土,“你只不过是忘了而已,就像方才,你不记得自己会说话一样。”
刘婶婆子呆愣在原地。
“抛弃往昔音容,是因为自己已经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样子么?”苏怀若的语气里带着温柔的怜惜,“你本便不是坏人,可以沐浴阳光的。”
说罢,人已经走到了刘婶婆子面前。
下一刻,他将她抱在怀里,伏在他耳边轻唤了句:“醒醒,陈年。”
话音刚落,太阳便似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高温甚至将眼前的景象都灼得扭曲模糊,很有焚尽这片山头的势态。
在这种情况下,苏怀若的身体却还是冰冷的。他很瘦,瘦的骨头有些硌人,靠在他胸膛前居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个人没有心跳。”陈年如是想着,却只微笑朝他说:“被发现了呢。”
“要不要出去看看太阳?”苏怀若提议道。
“好啊,”她欣然同意,又问,“你早知道了?”
“到处都是你身上的气息,想不发现都难呐。”苏怀若耸耸肩。
“所以你说的帮我,就是将我在梦中捶醒?”陈年挑眉。
“不然呢?”苏怀若反问,“你打算在梦境里当缩头乌龟当一辈子么?”
“未尝不可啊。”依据她遗憾的语气来判断,陈年似乎真的有此打算。
“这怎么行呢,”苏怀若显然是听出来了,愤愤不平道,“你六岁悟道,天资聪颖,又怀揣救济天下之心,更有连当个细作都能混成教中护法的能力。如此水平,想来天府许多在任仙师,应该都不及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乖乖被苏怀若牵着,边走边问,“可我为何仍然当不上仙师呢?”
“所以才要赶紧醒来,到天府去兴师问罪呀,”苏怀若很有义气的拍拍胸脯,“我给你撑腰!”
“噗,”陈年笑出声来,“那可真是谢谢你啦。”
“客气。”苏怀若也笑。
他本想带她往紫荆林处去,因为紫荆林便是此梦的出口,只要走出去,两人就能在现实中醒来。但是愈发炎热的太阳将周围烤了个天旋地转,尽管目标已经越来越近,可陈年显然已经坚持不住了——她的身体逐渐失去了颜色,仿佛透明,就像是实体突然变成了灵魂似的。
察觉到这种情况的苏怀若担心极了:“你怎么样?”
“我好想当女仙师呀,”陈年笑眯眯的说道,“要不然这样,我放你一马,你帮我去问问,为何天府不让我当仙师吧。”
说罢,她挣开他的手,重重推了他一把。
苏怀若摔了个狗吃屎以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