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庇护”位列禁忌魔法攻守系前五,由音律结合唱词操控,感染力极强,整个夜公馆内部包括迷宫,都已经被这安静肃穆的旋律所浸染。
洛依贝知道父亲曾用“圣者庇护”强行阻碍雪漠并联合执法部将哥哥成功送出了结界,可她并不知道“圣者庇护”的曲调。只是初听这旋律,心底便有无形的哀恸蔓延。
“是‘圣者庇护’。”纳尔曾利用催眠术唤醒过莫奈儿的记忆,他听过那首曲子。
洛依贝呼吸微滞,袖中的手紧紧凝握成拳。
自踏入主城萨诺兰开始,她一直都在被白夜推着向前走。艾斯内斯魔法学院的修炼,答应哥哥修习“圣者庇护”,露露案件的瞒天过海。
无论汐与影月达成了什么交易,这背后都不会缺少白夜的助力,她不知道白夜想做什么,可他这次将哥哥也一同逼上了绝路。
仲夏夜梦公馆形势复杂,除了相信白夜她也别无办法。
洛依贝从小跟随在哥哥身边,她知道如果不是哥哥自己的意愿,那么谁也无法强迫他。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是他的选择,她替不了他。
只是哥哥,你想用“圣者庇护”去保护谁呢?
纳尔顿了顿又道:“洛儿,沉下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是父亲的孩子,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洛依贝平静回应又重新正视前方,沉声开口:“汐,一切结束后,我需要你的解释。”
绝影侧目望汐,只见汐微微低头回应敬语,抬首时眸里灰暗深邃,犹如罩着一层雾霭,令旁人难以看透。
他目光下移,落到汐左胸胸口外袍上的剑与荆棘圣徽处,无声紧攥住了那枚白金徽章。
虽然徽章无法解释,但他信他,就像很久前他把自己背后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一样。
……
沐灵化作水滴,栖身于撑伞男子的外衣上,身体漂浮在一片虚无里,就像受到了大海的滋润,力量充沛又温暖。
男人伞下这片空间隔绝了通道里的冰寒气息,沐灵舒服地险些睡去,此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让女孩一个激灵惊醒。
沐灵抬眼偷偷向上,只望见男人瓷白光滑的下颌,男人撑伞的手微倾,白伞前方通道被两侧烛火簇拥着,尽头是一个黑暗的影子。
周遭空气发生了些许变化,那神圣与邪异交织的波动让沐灵浑身发冷,她看到通道墙壁上缓缓出现一些笔画清晰的裂痕,而那裂痕再度开裂,形成了一只只灰暗的眼睛。
她还未仔细看过那眼睛,眼皮就被潼漓强行控制合住。
“别看。”依旧是那个微凉的声音。
黑暗里的影子迈出两步,走到了烛火边,那是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盲眼男人,即使罩着长袍,他的躯体也极为瘦削,仿佛长袍下只有一具白骨。
男人双眼间束有一条白绫,故人归来,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对面的白衣男子。
他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变化,明明象征不详又带来死亡,可又极喜欢那一尘不染的白色,明明是个魔鬼,却又喜欢乔装天使。
盲眼男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轻抚过烛火火苗,将那曾令众人忌惮的冥界之火玩弄于鼓掌之间。
“屹,你这次来是为了他吧。
“为了不让他与你一同堕落,你甚至打散了他的老躯壳,让他重新变成一个孤魂野鬼,这样的你还真是高尚呢。
“你猜,他愿意让你救他吗?”
白衣男子面具后的双眼打量着盲眼人,他看到了盲眼人佩戴的灰白火焰戒指。
“炎久,你变了很多。”
盲眼人不紧不慢裂开唇角,笑容邪异又放肆:“呵,这变化都是你赐予的。不过另一个‘你’可比真正的你顺眼多了,至少他明白自己是个魔鬼,做着魔鬼该做的事。跟他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堕落。”
“你看”,盲眼人指向重新被灰暗色调占据的烛火道:“魔鬼终会替代神明。我劝你现在退回极寒地域,扔掉你最后的尊严,交出亚斯兰大陆的神权。”
沐灵不敢出声,安静听着一切,对撑伞男子的身份也越加疑惑,谁知潼漓在她意识里轻轻啐了口唾沫,骂道:“狗仗人势的鬼东西。”
谷捃 潼漓与盲眼人是相识的?
挑衅话语入耳,叫做屹的撑伞男子丝毫不为所动,轻声回道:“炎久,对我而言,你们只要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接受。至于神权,他想要,就自己来争。”
炎久面色骤然幽冷下来,“是吗,刚好我也早就想尝尝神魂的滋味了!”
他最厌恶他这道貌岸然的样子,明明接引亡魂只需要锁住拖走丢下地狱或是吞噬即可,可他却要自愿引渡,还以救赎名义在地狱上方创造出那虚假的彼岸,又通过彼岸将亡魂送至极寒地域。
可笑的是,地狱本身就是因他而出现,亚斯兰大陆一日有生灵存在,那地狱便一日不会消失。
这是神罚,神罚啊。
盲眼人指间的灰白火焰戒指霍然间明亮起来,戒指上开始聚集出蓄势待发的灰白火焰。
“冥焰,给我禁锢空间,封锁一切缝隙!”话落,那灰白火焰铺天盖地顺着通道扑来,星火燎原,势猛迅疾。
疾驰擦破空气的火星四散掉落,撑伞人倾伞抵挡,手上变幻莫测,动作从容不迫。细看之下,他一直在死死护住自己的左肩部位,那外衣上还藏着沐灵。
谁知灰白火焰还只是个开始,墙壁上时而神圣时而邪异的灰色眼睛此时纷纷跳入空气里。它们幽暗的瞳孔里探出长舌,看着怪异又令人作呕。无数眼睛争抢着蜂拥而上,如同暴风雨般裹住了男子。
潼漓紧紧合着沐灵的眼皮,生怕她睁开双眼被外界无处不在的怪眼发现。
她知道屹在保护她,他这副躯壳只是个神魂分身,堕落后根本无法与持有冥焰戒指又吞噬过大量亡魂的炎久对抗。
男子虽然能持伞挡住多数攻击,可那些眼睛不死不灭,只要炎久本体还在,它们就会死死盯住目标。
潼漓看不到但能听到,察觉到空气撕裂的波动她急忙蔓延出意识提醒,“屹!他来了!”
男子忽然停住动作,他重新撑住白伞,无数被打落的长舌眼睛蜂拥而上,伞下笼罩着一片净土,炎久欺身贴近,凭着枯瘦的五指猛抓那层屏障,竟是生生撕开了一条缝隙。
屹左手撑着白伞,单手取下银面具,面具下是一双隐含风雪的浅紫眼眸,至纯至净中又带着至暗至冷。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炎久透过那双浅紫色眼眸看到了白绫掩面的自己。不仅如此,他还直直透过白绫看到了自己原本的那双眼睛,一阵压抑许久的痛苦嘶吼声自他喉中发出。
他痛苦嘶吼着,双手一刻不停地抓扯那缝隙,直到缝隙成为裂痕,裂痕成为洞口,无数眼睛透过洞口涌入。
白伞在灰白火焰里化作灰烬,而那个叫做“北屹”的男子最终化作了一件火焰里的精美白衣。
炎久刚一起身,忽然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怪异的恶心感,猛得跪坐在灰白火焰里将刚刚吞下的灵魂残片吐了个干净。
他扬起苍白晦暗的脸,看着那件白衣,又啐了口唾沫,吐干净最后一点残渣,这才起身半是惨笑半是唏嘘道:“原来,神真的不会流血呢!”
他转身跌跌撞撞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丢失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在炎久离去后,那白衣左肩处缓缓蔓延出一丝鲜红的血迹,沐灵化作的水滴滚出布料外,恢复了人身。
她还未从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里找回理智,却先一步发现自己脸颊上正淌着两行血泪。
那个名为屹的男子死去时,她对潼漓悲痛欲绝极度无助的心情感同身受。
神或许真的不会流血,可她会。
沐灵收好那件白衣,发现一旁落在火焰里的灵魂碎片正在重新聚集。她在狂喜中等待着,最终只等到那些流光溢彩的碎片合成了一整团洁白的鬼火。
白色鬼火飘落在她掌心里,融入腕间,凝成了一抹银边火焰纹。
“有屹的灵魂烙印在,炎久不会发现你的踪迹,快走吧。”潼漓淡声提醒,那声音与方才流下血泪的她毫不相符。
“嗯。”沐灵紧紧攥着那件白衣,眼泪忽然无声无息滚落下来,她竟分不清那是潼漓的眼泪,还是她的。
那些眼泪坠落在灰白火焰里,凝结成圆润的珍珠复又被燃成白色灰烬,像一场无言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