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是没什么读书天赋的，后来的十几年，直到他被殴打致残逐出家门，在科举上也没什么进展，秀才仿佛成了他一生的标签和定论。

上一世，是自己连累了他，他为了维护自己，最终成为一个残缺的人，黯然远走。那时候，她也知道，她都已经那样了，他还拖着半条残肢来寿安寺找她，需要多大的勇气，要付出多少艰辛。

可她还是退缩了，并没有去见他，因为她不想再与过去的任何人任何事有牵扯。

终归是她负了他。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步入深潭，也不会再连累他。没有她，他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穆抒衍就那样看着祁聕，祁聕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

庄寄霜再一次笑出了声，道：“祁三少爷！”

祁聕的脸涨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穆抒衍收回目光，嗔怪地看了庄寄霜一眼。庄寄霜才不管她的警告，直接道：“你记住了，我是庄小姐，她可不是！她姓穆！”

祁聕惊讶地张大了嘴，又像是一只呆头鹅了。

这下子，穆抒衍也跟着庄寄霜笑起来。

而这明丽的笑容，远远地就印在不远处一株香樟树下立着的修长身影的眼睛里。

庄裴泾一走出贡院的大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青帷黑漆平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两个如花少女正探头向外，与地上拘谨站立的少年笑语晏晏，相谈甚欢，三人年轻的面庞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少年的眼神带着些羞涩和期待，还闪烁着隐秘的喜悦，甚是......刺目。

而最不寻常的就是穆抒衍的眼神，充满了怅惘、歉疚、欣慰、感动......她还是念着他的......

庄裴泾正要长长地叹口气，身后却传来了荀家两兄弟的声音：“守君，你已经出来了！好快啊！”

庄裴泾回过头，笑着和他们寒暄。

这边，庄寄霜和穆抒衍也听到声音，赶紧跳下车，向三人疾步走来，身后跟着的一群丫鬟小厮也赶紧上前，帮着他们提考篮、扛被褥。

被撇下的祁聕很有些失落，但却无法开口挽留。他今日特地赶过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了接什么师兄么？他不是想告诉她尽量远离自己的二哥和四弟吗？可这话又要怎么说呢？自己又要以什么立场去说？

祁聕沮丧地垮了肩膀，看看远处气氛热烈的五个人，自嘲地笑了笑，黯然转身。

下次，下次有机会再提醒她好了。

走到街口转角处，一只手重重地拍在祁聕的肩膀上，让他吓了一大跳。

抬头一看，祁联那张笑得十分恣意可恶的圆脸出现在眼前。

祁聕的眼里瞬间升起了戒备，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四......四弟！”

祁联依旧笑得那么得意，凑过脑袋来，轻轻地问道：“三哥，原来她不姓庄姓穆啊！这下可好了！回府我就去告诉祖母去！三哥，你不会和我抢的吧？”

祁聕脸一白。

祁联更加得意，一抖折扇，哈哈大笑，斜瞟了祁聕一眼，扬长而去。

身后，祁聕站着许久都没动，只是默默地绷紧了身体，握紧了双拳。

隔着两三丈远，添喜站在祁聕身后也不敢动。他们都是领吩咐的奴婢，主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怎么插得上手呢？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觉得三少爷有些可怜。就是因为罗姨娘太老实了，所以生的儿子也这么老实，谁都能随意欺辱！

不过，话说回来，罗姨娘若不是因为老实，能被夫人挑出来跟着侯爷？能生下三少爷吗？

所以说，世间所有，都是有因果的。

回家的路上，福伯为庄裴泾和荀家两兄弟准备的是一辆宽檐大马车。因怕他们在贡院呆了九日九夜，万一体力不支，骑马还是太过危险了。

不过三人的精神倒是都还好，衣着虽不如往日整洁垂坠，却都还过得去，只有荀励的发髻结得有些松，估计是因为没有小厮丫鬟伺候，自己梳发有些生疏了。

无论考试发挥如何，走出考场的这一刻，大家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三人回到府中拜见了荀二老太太后，就被徐嬷嬷匆匆赶去洗漱、用餐、休憩。三人也不推辞，各自回房沐浴洗漱去了。

第二日，徐嬷嬷特意交代府中诸人要着意谨慎些，不要弄出太大的响动来，免得惊扰了三人的休息。别人倒还好，这可憋坏了平日经常爽朗大笑大呼小叫的庄寄霜和石青主仆二人。徐嬷嬷因为知道她们俩的特性，特意连二老太太都不陪着了，一整天都盯着她们，一旦发现她们有大声说笑的苗头，赶紧就用眼色和手势制止。庄寄霜和石青别提多憋屈了！

域园却因此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寂静中度过了一日。

到了第三日，三人都恢复了大半，看起来神采奕奕，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了。徐嬷嬷又吩咐厨房杀鸡宰牛，像不要钱似的放到他们面前，一个劲儿地劝他们多吃点，说定要将这几日掉下去的肉给补回来！

庄寄霜在一旁幸灾乐祸，想到被逼着吃东西的由自己变成了别人，觉得十分痛快。徐嬷嬷见状，直接挑了个大鸡腿塞到她嘴里。

庄寄霜傻眼，其余人都笑了起来。

离放榜还有些日子，庄裴泾就同荀励和荀勉谈论些秋闱时各自做的文章，分析优劣利弊。从他们自己复述的情况来看，荀励的文章写得更好，此次高中估计没什么大问题。荀勉的则有些浮华不实。此次担任主考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李钊，此人性格刚强，学问精深，做事务实严谨，很得皇上和长公主的推崇，他尤为不喜辞藻华丽直抒胸臆的骈文。而荀勉的文章似乎恰恰是这个方向的。

荀勉听了庄裴泾的分析后有些沮丧。庄裴泾安慰他道：“季表也不用过于灰心，此次还有两位副主考，其中中书省的魏琳魏大人却是偏爱你这种文风的，季表未必没有机会。再说，即便这一科落了，季表年未及弱冠，以后机会多的是，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荀勉一想也是，遂也不再纠结于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