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发现竹青对绿色情有独钟，她再三强调这家店的抹茶很苦，竹青仍点了一块抹茶蛋糕配一杯抹茶拿铁。

街上人来人往，月之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她想着竹青久未入世，或许对现在的社会有些兴趣。

但竹青似乎不太在意，从坐下后偶尔吃一口蛋糕偶尔喝一口拿铁，却没看过窗外一眼。

“你似乎对现代社会不感兴趣？”月之心不在焉地搅动着咖啡里的汤匙，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还好，不是很在意。”竹青笑答，“怎么这样问呢？”

月之想了会儿：“你很久没入世，朝代更替很快，新中国都成立好多年了，我以为你会想尽快融入现在的时代。”

“是啊，日新月异。”竹青看向窗外，窗外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啊……？”

月之一时语塞，这个答案显然并非意料之中。不过她很快也就理解了，像竹青这种可以许多年不入世的“隐士”，对融入社会这种事情的兴趣确实应该是不高的。

“普通修行者活不过两百年，妖的寿命长短取决于法力的强弱，多数也是活不过四百年的。”竹青笑得温柔，“我的生命并非永恒，但还是有如此漫长的岁月。曾经我也和法力相仿的妖约定过陪伴，可他们总由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让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竹青说的很慢，似乎有怀念，但却没有月之想象中孤独又哀伤的意味。

“我的朋友里，只有我活到了现在。”

竹青竟露出些孩童的调皮，舀起勺蛋糕送进嘴里。

“你看起来不难过？”

“寿终正寝、心之所愿，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自己的选择罢了。”

“会因为什么选择死亡呀？”月之来了兴致。

竹青挑眉：“你对妖很有兴趣？”

“特别是难得一见的大妖！”月之有些激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遇见一位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大妖了。”

“太多大妖现世不是什么好事。”竹青抬手想摸月之的头，却发现离得有点远，“那代表着将会有事发生。”

“比如什么事呢？”

竹青喝了口拿铁：“问题是要一个个解答的。”

“那就先从第一个开始吧！”月之点开手机备忘录，“你的朋友都是怎样离开的？”

“我不介意谈起生死的事情，但如此直白的问法，你最好还是不要同旁人讲。”竹青清了清嗓子，“比方说我有个朋友，他是华南虎化妖而成。独居多年一心求道，却爱上了一位动物学家。”

“很浪漫。”

“是，他夫人将一生奉献给濒危动物保护事业，未谋求功名，甚至没有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也一直陪伴在侧上山下海。夫人平生所愿便是追寻到野生华南虎的踪迹，可直到已老得扛不起相机了，也未得见一只。”

“后来呢？”

“后来夫人临终前，我那朋友坦白了自己妖的身份，化出自己的原形——一只足有千年的华南虎。”

月之唏嘘：“找了一辈子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

竹青神色温柔：“我朋友说他的妻子一直笑，就像初见时林边小木屋里那个刚打开窗的二八少女。”

“后来他伏在妻子枕边，妻子说……”

“说什么？”

“妻子说：’我十六岁第一次去父亲的小屋的时候，就见过你，你从树林里走出来，身上的花纹闪闪发光。

我和他们说我见到野生华南虎了，他们说野生的早灭绝了。我不信，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证明你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你一直都活着。’”

“你很会讲故事。”月之放下手机，右手支下巴，歪头看着竹青，“我猜最后的结局是他也选择了死亡。”

竹青身体前倾，与月之靠近些：“当然是死亡，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结局。”

“我怀疑你在编故事。”月之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向后倒靠在椅背上。

“这种事情是很像故事。”竹青也不恼，“他把妻子葬在故乡后又回到初遇的那片山林，很巧，新的护林员也有一个女儿，娇俏可爱和妻子当年一样。”

“然后呢？”

“你猜呢？”竹青抿口拿铁卖了个关子。

月之摇摇头。

“他化作原形装作不经意间路过，等女孩惊呼举起相机前又跑掉。”竹青面上笑意更深了些，“很显然，没人会相信女孩。”

“我突然意识到，你的朋友，而且生活到了有相机的时代，那岂不是也是大妖？修炼千百年，就这样交出了生命吗？”月之疑惑。

“爱人已逝，如何独活。”

竹青看着月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地极认真。月之有些恍神，她分明看见竹青那墨色的眼睛里有光微微亮起。

“那你呢？你活过漫长岁月，未曾遇到过一位让你心动的吗？”

竹青没有回答，目光投向窗外，外面有情侣共撑一把伞，有夫妻相互扶持缓慢前行，也有孤身一人的穿梭在人群中。

竹青失了神。

“竹先生？”月之试探地唤了一句。

未有回应。

半晌，竹青回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当然有。”

“你想到她了。”月之一个“我都懂”的表情递给竹青。

“嗯。”

“她是什么样的人？”月之又好奇了。

“什么样的人……”

竹青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在回忆。

“她古灵精怪、活泼得过了头，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层出不穷的新奇点子。”竹青说，“生活在那个时代却没有规则可以禁锢住她，她像鲜花、像阳光、像飞鸟，仿佛全世界的美好聚集她一身。”

“那你怎么没和她一起死？”

话出口月之就后悔了，心里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

月之觉得自己太奇怪了，面对竹青这样一个祖宗辈的大妖，却没来由的亲近，甚至近乎无礼。

这太不像平时的她了。

竹青愣了一下。

“后来她嫁人了，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有必须活下来的理由。”

“对不起，我想我应该先道歉。”月之面露愧色，“请相信我，我无意冒犯。”

“不碍事。”竹青神色如常，“我没有这么小气。”

月之尴尬掏出手机转移话题：“我给阿星打个电话，问问他的进展如何了。”

竹青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舀了勺蛋糕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