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尹家的男人是在楼下的绿化带中醒过来的,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应该是直接从楼上摔下来后脑勺着地。
男人低头看了眼手表,表盘已经完全碎裂,指针也不转了。他爬起来环视一周,这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他带来的人,看起来都还有口气,只是暂时没有醒过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那个男孩冲进来后他本是直接挥了刀,可挥刀之后……他的头有些痛,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既然此时他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那两只猫的尸体已经被人拿走了。死到那个程度应该是死透彻了,虽然没能将其碎尸万段,但也算是不负夫人的嘱托了。
现在他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在那个女孩清醒之前回到天陵山,在女孩清醒之前,他可以把一切责任推给两只猫妖,等女孩清醒后,他就已经回到了天陵山。
管理局的规矩是不能对同事出手,可只要他回了天陵山,那这边云阑山管理局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这样想着,他开始一个个拍醒昏迷的手下,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幽暗的房间里烛火忽明忽暗,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孩站在墙边,那墙上画了巨大的除妖师法阵,法阵上还有依稀斑驳的血迹。
“尹家把猫妖杀了是不是?”女孩转过身来,她脚上的足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个黑衣人站在女孩几步开外的地方,他身披斗篷低着头,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是的,我确认过了。”
“很好,巫蛊村暴露了是吗?”
“是。”
“让他们继续查,把买蛊虫的那个人,找个合适的时机推出去。”女孩声音稚嫩,年纪听起来不大。
“那现在怎么办?钟夷山管理局正在休假,效率很低。”
女孩歪着头想了一想,手点上太阳穴,似乎有些伤脑筋的样子。黑衣人见状也不敢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片刻后,女孩垂下了手,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轻响:“找人把这件事捅出去,猫妖杀害尹家嫡子,一定是个大新闻。”
黑衣人得令,看女孩没有别的指示后行了个礼退下。
房间里又只剩下女孩一人,女孩转过身看向那除妖师的法阵,忽得笑了起来,声音清脆,与她缀满铃铛的配饰一样悦耳。
手术室外,竹青和墨皓还在焦急地等待。
刚才小锦也来了,竹青简单说明了一下状况,将装着冼婵和姒雪的编织袋交到了她手上。小锦本想也在这儿等着,可看了看那脏兮兮的编织袋,还是决定先去将她们安葬。
存星倒是出来的快,经过检查身上没有什么伤,意识也清醒过了。只是刚醒就打伤了一名医护人员,嘴里还叫着月之的名字。医护人员见他精神状态还不太行,又给他补了一针麻醉剂,这才躺在床上被推着出来的。
“月之伤得很重吗?”墨皓看竹青走来走去,忍不住问道。
“脊椎和肋骨都有断裂的痕迹,锁骨下的伤口也很深。”
“可是月之总归是修行者,伤的重,但不会危及性命的。”墨皓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虽然月之昏迷不醒,可仔细算来也没有哪一处伤威胁到了内脏。只要大脑和心脏都是完好的,凭借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是都能恢复的。
竹青看了墨皓一眼,他说得在理,可是不在情。
墨皓见竹青没有接话的意思,索性也不再开口,坐在那儿掏出了手机。刚打开妖和修行者共同的秘密论坛,首页加粗的标题就堆了满篇。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就一凉,铺天盖地都是猫妖杀害修行者的报道。
形势已经完全逆转了,前几天树妖案时,妖族占了上风责骂修行者,而如今,修行者以成倍的怒火占据了每一篇文章的评论区。
那些报道有真有假,客观叙述和合理推测的点击率不高,倒是谴责妖族嗜血本性的文章被疯狂转发。这像是一场修行者的狂欢,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替死者讨回公道,还是仅仅为了报上次的辱骂之仇。
墨皓把手机递给竹青,竹青接过手机迅速翻了一翻,面上表情开始凝重。
“又有人在背后操纵。”竹青眉头紧锁,将手机还给墨皓。
“你是说这些文章都出自一人之手吗?”
“不。”竹青摇头,“你不了解这个社会,不论是妖或修行者,还是人。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不论真假,只要能带来刺激,能消遣他们枯燥的生活,就一定会有人乐意将事情做大。”
“你的意思是只需要一个推手,后面的事情就会自然发酵。”墨皓活了几百年,虽不曾深究过社会,但这些道理还是一点就通的。
“只要有热度就会有人想凑上去,无论是造谣还是引导舆论,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竹青冷笑一声,“这是大家的共通性,无论是活了几百年的妖,还是只有几十岁的人,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就都有可能成为狂欢中的一员。”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墨皓看着手机。
数以千计的评论和文章涌现出来,看待事情的客观立场在这个时候变得不重要,相同种族的人自然要站在一起。骂战中也有呼吁保持的声音,可他们终究被淹没在人海中。
“交给小锦去查,查第一个报道的地址。”竹青打开自己的手机,他的界面同样被一些居心叵测的言论塞满,“顺便告诉管理局,这次的事情如果想压下来,就给我们全力的支持查出幕后真凶。”
墨皓从口袋里掏出存星的手机,这是他先前收起来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刚打开手机,又是铺天盖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捅出去是存星和月之负责的此次案件,一堆消息轰炸他求真相。
“我需要说出真相吗?”墨皓问。
“你先前知道巫蛊村吗?”
墨皓摇头:“我们可以上传巫蛊村的照片。”
“在所有人相信你说的话之前,他们会先怀疑你的图片是不是后期合成的,在这种时候你说出这个答案,是不是想欲盖弥彰掩盖什么。诸如此类的有很多,存星一个人势单力薄,没人会完全相信他的话。”竹青靠在墙上,眼睛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
“那还是等管理局发声吧。”墨皓找到了科长的联系方式,把先前竹青半建议半威胁的话表达了一下。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月之换上了宽松的病人服,人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竹青扑过去,想握住月之的手却又不敢。
“我们先把病人推进病房。”
医生拉开竹青,竹青和墨皓只能跟在后面。刚才竹青粗略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已经被缝合了,衣服下面疑似有绷带的痕迹,应该是断掉的骨头已经被接好,但还是需要固定住。
好不容易进了病房,医生把输液袋安置好,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竹青从那医生的身上感觉出了蜘蛛的气息,心里安稳了许多?在这么多的妖里,蜘蛛的缝合能力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竹青连说好几声谢谢,将医生送出了门。病床上月之看着竹青,这世界在她眼中又清晰起来了,她艰难地转动头,却没有看见存星的身影。
“存……存星呢?”
月之突然想起来意识失去前的最后一幕,她绝不会看错,存星冲进了门直面那恐怖的男人。
竹青上前握住月之的手,声音中尽是心疼:“他没受什么伤,现在在隔壁躺着。”
“那后来……我是怎么得救的?”
竹青侧头和墨皓交换了一下眼神,墨皓走去了别的位置,示意一切都听他的。竹青心中早已想好说辞,他答得流畅:“是墨皓先赶到拖住了那人,我随后去救下了你们。”
“那我又欠了你两条命。”月之嘴边扯起一个笑容,“我的剑呢,可有帮我拿回来?”
“小锦已经去了。”
“冼婵和姒雪……”
“交给小锦去安葬了。”
月之的眼珠转了转,好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闭上了眼,不一会传来轻微的鼾声。身体的伤可以被外力医治,可精神上的疲惫只能自己恢复。
竹青握住月之的手不放开,静静坐在床边就那样看着她。不刺眼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照在竹青的脸上柔和了他的面容。他的目光柔和,像水一样倾泻,所有的温柔都完全汇集于月之一身。
墨皓见状退了出去,把这短暂的宁静完全交付给二人。他走出门拿出存星的手机,科长还没有回复消息,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网站上的帖子又多了一倍。
他坐到走廊的椅子上,风有些凉意可他并不畏寒。一瞬间他耳畔似乎有幻听,他听见了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各自在看不见的地方膨胀着欲望。他猛地向走廊另一边看去,屈指可数的医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说话,这楼道里极其安静。
墨皓收回目光后晃了晃脑子,此时的他不想独处,有些事情只能先回避。他站起身又看了眼走廊的另一端,依旧无事发生,随即调整好情绪往存星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