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街道上,我游走在污秽残魂之间,冷风吹过,我有些个冷。
哎!忘了从金海凌那里拿件披风,最近这温度降的可真厉害。
低头之时,下意识地找手上的银镯,莫名觉得想笑。
原本赶到梨园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可我却半路停了下来,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跟着我一般。我随意找了块门槛坐下来歇息,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周身却不见热和只见阴冷,我打了个寒颤。遥远的鸡鸣声传来,也不过三更过去,这鸡忒勤奋了些。这么想着,心脏却忽然猛地一跳动,灵气探到丹田之处,妖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捂住肚子,顿时头晕目眩。
以前和阿婆在一起的时候,我便是受了半点委屈,也是要哼上个半天,就为了叫阿婆觉得我可怜,可如今,我却万分不想别人觉得我可怜……阿婆的是怜爱,别人的,仅仅是可怜罢了。
我叹气,便是再难受,也不想发出什么声音了。
“吱吖”一声,不远处的大门忽然敞开。恍惚间一个人匆匆向我走来。
似乎是声音刺激到了我,我忽然意识有些个飘忽。
“呀!小姐!”一个女声惊讶道,随即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不知什么人,七手八脚急急忙忙地抓住我的四肢。
我被一群人不知抬到哪里去了。
不知多久我头脑昏沉地醒过来,体内的毒素已经消失了。卡蒙洛保持着灵体状态坐在我床头,她的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担心、欣喜又气愤。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
不过不一样的是,此刻我正躺在一张精美的雕花木床上,和上一次的小柴房完全不一样。这房间里可以用宽敞明亮不失风雅、古典风韵却不失明艳来形容。不远处长有七八米的酒红色步帘垂在地上,光线和风透过来,又是清香,又是明丽。正有炭火燃烧的一个小炉子就在床边,房屋里的各个角落都是书,空气里的香味、书味、柴火味夹杂在一起,不知为何很好闻。
这一次卡蒙洛没有那么嚣张,只是轻声细声道:你怎么可以在夜里偷偷来汕城?不是说好那鬼的事情不着急吗?
我细想先前发生的事情,头疼欲裂,终于想起自己在三更时,忽悠卡蒙洛和萝卜头睡觉之后,从琅玥山偷偷溜出来找金海凌理论的事情了。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想掩盖自己手上的手镯。在我和金海凌的关系尚未定下来的时候,我不准备把事情告诉卡蒙洛她们。
“这是哪里?”我扯开话题问。总不能告诉卡蒙洛我半夜里找道侣来了,可能会被鄙视到死的。
“这里是……”卡蒙洛正要说的时候,门已经被推开,她吓得立刻附到我的金锁上。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是一身白色单衣,连香囊也不知去向,身上只剩下金锁和那个取不下的手镯。我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进来的是两个女人。即便只看了一眼,我就已经被为首的女性吸引住了。若是单单看外表,她不过二十来岁,正值一个姑娘年轻美貌的时候。她很妖艳,这是我做出的判断。虽然她只是披着长发,头上没有任何发饰,可是那一身白色的单衣,似乎无法完全包裹住她。尤其是她忽然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只是无意间低头,便瞧见她深深的乳沟,我立刻别开视线,可她的大腿,也因为衣服太紧的缘故,完全被我收入眼底。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艳丽的人。即使身着一身白雪,也让人觉得她是鲜艳的红色、炙热的火焰。
我看了看自己(删掉以上六个字)……
“妹妹!怎么样?”她上来就是对着我的脸揉了揉,“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你?”好像是个疯女人。我在心底惋惜。
“小姐。”要是她不说话,我都快忘了她们是两个人一起进来的。那一身素装的小姑娘应该就是这位姐姐的贴身丫鬟,长得不算好看。她好心道:“小姐你要多担待。我家夫人从老爷一死,就变成了这一副样子了,总是在嘴上说什么妹妹,这不,给老爷戴孝的日子里,夫人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我点点头,对这位姐姐道:“我没有事”
那位姐姐顺势将我拥入了怀中,一边哭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我正喘不过气郁闷着,那丫鬟又对我说:“夫人昨日见小姐您晕倒在了门口,便特地叫我们将您接到家里来住。”她考虑了一会儿,面犯难色:“不知这位小姐您家在哪里?是否有住所?若是没有的话,可否愿意住到我们李府来?”
这……这下轮到我面犯难色了,不过我犯难的主要愿意还是因为“李府”二字。
我顺势装傻:“这里是哪里?如今是什么年份了?”
那丫鬟不假思索答道:“这里是束风县的汕城的李府,如今是公历29753年,齐瑄公9年。”
果然……那她口中的夫人……所谓老爷的戴孝期……所以她——抱着我的那位,应当就是缪兰旗没错了,毕竟汕城近期死去的李姓男子不多,拥有这样的府邸的更没有第二个。
“我,没有家。”我说道。现在这个情况,我只能夸缪兰旗的演技好了,在外面混的,哪能不演戏呢。如果说一届天神居然就这样失了智,那便是一个愿意演,一个愿意信了。我不但信了,我还配合她的表演。
“我可怜的妹妹!”她抱得我更紧了,我浑身刺起鸡皮疙瘩。那丫鬟似乎想问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就被缪兰旗给打断了。
“你不用再怕了,有姐姐在,以后姐姐会一直陪伴着你。”她甚至还拍了拍我的头发。
对于我来说,这个屋子里满是威胁。我只是一个幻化人形的小妖,她是天神。我的香囊不知在哪里,我的东西都在那里面——除了斋录,我能感觉到斋录在卡蒙洛身上。应该是她被斋录叫过来,然后她又将斋录从香囊里转到了我的金锁里。
她靠我实在是太近了,如若她忽然回心转意了,不想再演一个疯女人,那我可能会被她拿来泡茶。然而最根本的——为什么我看不出她的目的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好玩吗?
丫鬟想了好久台词的感觉:“有了小姐真的是太好了!小姐没来的时候啊,我家夫人一个人都不认识,整日披头散发不见人,如今……”说着,她甚至还抽泣起来。“如今终于,有个可以陪伴的人了!”她说得我都相信了。
可是搞没搞错啊!这么偌大的李府,她这一疯,李秉仁已经死了,两人没有子嗣,居然府里上上下下都各安其职?太扯蛋了吧?
“姑娘莫慌,”我安慰那大丫鬟,“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我从很久之前便四海为家,如若昨夜没有姐姐,我恐怕早就已经凶多吉少了。”漂亮才叫你姐姐的,我看着抱着我不肯放的女人。不漂亮的话你就是疯女人。
卡蒙洛看了半天,讪讪对我传声:“啊……真的是能编啊你们……”她也看出来了。
其实很简单,这爱神不知想用我来获取什么利益,而我又想了解更多这个堕天使的情报,如此一来,我们都只是想以一个借口来接近对方而已。
将缪兰旗哄了睡下,她似乎是一派要将戏演到底的态度。丫鬟们带我洗漱换衣用餐,等我惬意地喝完饭后的那一大盆鸡汤之后,我有些个闷热,便决定在李府里转一两圈。
卡蒙洛从我的金锁里飘出来,李府是官宦府邸,少不了格局大齐简洁的园艺。花园里的花卉种植、花坛布置,统统简单典雅,比起花里胡哨的林府来,多了一丝庄重。三者比较而言,林府更加绚烂繁华、梨园更加有惬意却有节气的隐士风范。
已经是辰时,以往在琅玥山上,这个时候我和萝卜头会停下手头的事,饮一杯琅玥山山子们送来的年贡茶。都已经这个时间了……
我和卡蒙洛坐在池塘的亭子里,那大丫鬟配了六个小丫鬟跟在我身后,两个贴身大丫鬟,四个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我吩咐她们就停在亭子外面,卡蒙洛灵体状态,人类肉眼看不见她。我们就像干坏事一样,在亭子里小声的交谈着。
由于我的香囊和衣物都不见了,我也不好就此离开李府,卡蒙洛叫我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一些东西从那个香囊里转移出来,我试了好一会儿,到我手里的,不过一个蚀刹笔。
“也可以了,武器到手上,那就已经有了底气。”卡蒙洛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
我点了点头。另一方面,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山上那鬼魂的事情,所以卡蒙洛得回去通知一下海诺才行。
“实在不行也可以……”卡蒙洛思考,“我们可以先去一下梨园,看看海神他们在不在。”
“再去一下春香楼,万一鳌泽在那里,我们就省力了。”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卡蒙洛皱眉:“所以、他为什么总是去春香楼?”
啊?真的不知道?问我这个问题。
“你没看出来吗?”我惊讶,“鳌泽他对凝婉姑娘那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啊。”说话声音好像大了,我立刻闭嘴。
“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啊。”卡蒙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我撇了撇嘴。才不是乱点,鳌泽那个墨迹的小子……
我起身,决定出门。其实事先我已经问过缪兰旗身边那个大丫鬟了,她是这么说的:“夫人不限制小姐的自由。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特意叮嘱你,不要走的太远,迷路了就不好了。李府的小厮们都在西侧门处,那里有马车。最后一句话就是,夫人她想喝酒,如果姑娘出门的话,还劳烦姑娘买一些回来。”随即还给了我一小包的银两。
我咂舌……这缪兰旗的丫鬟演技也是一流啊,但是倒也挺周到的……她要是不知道点什么,我简直不是人我……
我安心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在某个商铺停一下,由卡蒙洛以灵体状态进入梨园和春香楼探查。可惜的是这两个地方均未发现海神等人,我叹了一口气,对卡蒙洛说:“要不你去一趟海神殿吧,但是要早点儿回来,斋录不能离远了我两任何一个。”
“也只能这样了。我必须跑腿了……”卡蒙洛鼓嘴,“原本是答应今天去接小胖子回琅玥山的,这下子……”
昏暗的车厢里,我和卡蒙洛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这样。”我说,“你先去接小胖子,然后带他一起回琅玥山,接着你去海神殿,叫海诺处理一下那个鬼的事,之后你就把事情嘱咐给萝卜头,就可以回来了。”
卡蒙洛皱了眉,舒展了一下筋骨:“也只能这样了,除了飞行会消耗一点灵力,但是也还好吧,我会在灵力耗尽之前回来的。”
“早去早回。”我也跟着卡蒙洛一起下了马车,正好视野内有一处酒楼,我去那里买些个酒。
卡蒙洛飞进了一个小巷子里,不一会儿她便以人类形态走了出来,朝我挥了挥手,便朝着裘家的方向走过去了。
大丫鬟二人一个叫花儿,一个叫珍儿,小丫鬟就默默跟在身后,大丫鬟此刻已经为我开路了。这酒楼与春香楼颇为接近,高度倒也一般般,我瞥了一眼,下三层高,上四层矮,就给了人一种很多层的错觉。
“小姐,这酒楼上四层是顾客住宿的地方,所以更矮。楼下是吃饭会客的地方,所以雅致宽敞。”花儿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恐怕她也这样好奇过吧……
“哦。”我点了点头,原来这酒楼还有提供住宿的地方。这酒楼的名字叫做屠苏居,竟然有些个好听,这店名既然叫屠苏,那总该有这著名的屠苏酒吧?
果然是有屠苏酒的,买完了酒,我便想继续逛一逛。
珍儿追上来道:“小姐,这酒咱们拿着就好了。”我见她们乐意帮忙,便将酒塞给小丫鬟们。还是空手的感觉好啊。
我不过是惬意了那么一小会儿,停在糖葫芦摊子前想买两根糖葫芦,等了半天那老板磨磨蹭蹭地不知在做什么。等到我不耐烦的时候,只听那老板说道:“初见姑娘时,姑娘拿着烧鸡,如今,姑娘刚刚还拿着酒,这一刻,便已经又想买糖葫芦了。”
关你的乌鸡青菜萝卜干啊?这话还未说出口,我便觉得这老板的声音有些个耳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金海凌是谁?他就算是满身的布衣,我也一眼看出了他狐狸一般的眉眼。
“这位老板,你长得,很秀气。”我捏住下巴夸他,“简直就和传说中的散仙金海凌一样帅。”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之后,我有些个害羞,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我手里被塞了两串糖葫芦,金海凌说道:“小姑娘嘴真甜,就当是我送给你了。”
“我说的来两根糖葫芦,你还真只给我两根?”我瞪眼。
他干笑:“多了没有,为你身体考虑。”
我对他竖起中指,小声道:“赶快把店还给人家原来的老板!”竖起手的时候,我看到自己手上明晃晃的绿宝石。对着金海凌鼓了鼓嘴,我只好走开。再回头的时候,金海凌已经不在刚刚的店铺了。
也不知怎么的,身后的小丫鬟手一软,竟将那坛屠苏酒直接摔碎在了地上,我闻着满地的酒味,有些个舍不得。
“你!”我指着她,可眼疾手快的,大丫鬟已经一巴掌打了上去。
我寻思着这丫鬟都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反应这么快,赶忙在花儿打第二下的时候制止道:“花儿!这次就饶了她吧,她虽然犯错了,可是酒终归还是太重了,她还是个孩子。”
俗话说的好:拿时二两,久之千斤。虽然夸张了点,可再轻的东西拿在手上拿久了都会觉得是莫大的负担,更别说一坛十斤的酒了。
花儿收手。
没办法,因为那小孩,我们只得回到屠苏居里去再买一坛了。
这一次我直接指明要一坛屠苏酒,可这老板却手一挥道:“那酒只剩一坛,被那边的两位爷拿走了。”呵,指给我看作甚?我也不是非要拿屠苏酒,又不是什么酒中极品,只不过是喜欢它的药性罢了。
可我还是朝着老板的指的方向看过去,之间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席地而坐在那里用膳——似乎被清场了。比较刺激眼球的一位身穿红色长袍,内里白色单衣,白发飘飘,此刻正说着什么搞笑的事情,有些个醉态。而另一个,顿住夹菜的动作,朝我龇了牙,顺便招了招手。
孽缘啊!孽缘!
叫丫鬟们回马车里等着,我立刻乖巧地跪坐到金海凌身边,看也不看他二人,只是盯着饭桌上的菜——嚯!居然有肘子和羊腿,这伙食不错。
“这位是……”开口说话的是那个身穿红袍的男人,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那浑身的含蓄便展现开来。
自然,用我的话来说就是——这小老弟有些个装。我闭上眼睛感受了一番。既然是金海凌的朋友,我又感受不到任何的灵力,这个人显然不简单。
“霖儿,这位是安阳前辈。”金海凌介绍道。居然称为前辈。
“安前辈好,我叫霖琊,是金海凌的表妹。”我认真吹牛,随即闭嘴——我在努力塑造自己温柔安静的形象。
谁知那个叫安阳居然笑了:“霖琊姑娘,安阳是我的姓。”随即他转头对金海凌道,“没想到海凌你居然是这小丫头的表妹?那大概……霖姑娘如今得有四千多岁吧?”
我连忙纠正:“哎呀!安阳前辈,霖琊是小女的名字,却不是小女的姓。”呵呵,真是彼此彼此呢。就当做我是四千多岁吧,何必和一个酒鬼计较呢。
“啊……原来是这样……”安阳醉醺醺地趴在自己的左手上,不停地笑着。
金海凌坏笑,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啊,甚至从一开始,就连那坛屠苏酒,都是他打坏的。“霖儿怎么来这里?”他笑着问。
“你明知故问!”我见那安阳已经趴着没了动静,立刻抱了一坛尚未开封的屠苏酒,撒腿就跑。刚转身便被金海凌拉住。
“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
“你的人不可能。”刚刚那坛打坏的酒还没和你算账呢,“但是改天可以带你到琅玥山……”
他一听,脸上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有的红晕:“认祖归宗?”
我狠狠拍了他的头,连我自己都觉得大力:“认什么……带你喝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