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扼风城好一顿热闹。新年伊始,温豪予和云南雾也到了及冠的年纪。这几日,云南雾也是扼风城的风云人物。只是这次,他总算不是因为一些风流韵事了。
前几日,从南边来了队迎亲的队伍,那些个人似乎只是从这里经过。为首的孩子一身红衣,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已经嫁做人妇。那人过路吃饭的时候与温豪予三人遇见,因酒馆位置不够,三人愣是厚着脸皮叫这姑娘与他们拼了桌。
那嫁衣姑娘与他三人仔细算了算。说是与三人有缘,便提醒云南雾道:“你骨子里仙韵十足,若是将来好好修炼,恐会成就这大陆上道行很深的人。”
云南雾半信半疑,温豪予一脸的自豪,平安嘛……与这姑娘看上去较为有缘,两人已经坐在一起,干掉了一只烧鸡。
那姑娘还说:“我与你有缘,便送你一礼物。”说罢,她朝平安眉心一点,也不知做了什么。
“这什么?”平安疑惑。温豪予则是一脸警惕。
“莫要担心,不过是守护你的一个小小咒印罢了。”那姑娘虽年比看上去不大,却笑得很慈祥。
这老云候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事情,竟半路杀出来。
刚刚出来,就见他那昔日好友——也就是今日出嫁的这位,竟与自己的儿子坐在一起,一桌子有说有笑。
教训了云南雾,赶跑了三人,老云候自己倒坐了下来。
“云老头你对自己儿子好点啊,可别到老了,他一手把你送走。”两人开玩笑。
老云候捋了捋胡子,要来一双新的筷子,也不避嫌。口中还振振有词:“你看他那个样子,敢做出这种事情?”
嫁衣姑娘捂着嘴笑了:“老头,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不过依我来看,你这晚来的小儿子对你的溺爱,心里清楚着呢……”
“啧啧啧……”老头咂嘴:“女神是不知道,这小子在外面给我惹了多少事端。就我每每替他收拾残局的态度,他也应当知道了,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两人交谈甚欢,老头结了一桌子的饭菜钱。
“哦,对了,你说我儿子走修仙之路,好好修炼能成大器,这可是真的?”走之前,云候还不忘问一句。
嫁衣姑娘不看他,只喃喃道:“只要断尽红尘,你儿子的仙路,便可顺通无阻。”
断尽红尘?云候笑了,只当是听了句玩笑话。这小子断尽红尘难于登天不说,可红尘尽断了,云家又搞如何?老人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说的话,之前也有个人这么说过。所以我不惊讶,也不行让他走这条路。”
云候抬头,只见一个坦然的笑容。那姑娘正饮了一口扼风茶,感叹道:“这早春的茶就是不错。新的一年也到了……”说完,只无意说一句:“有的时候,命运来了,人是很难扭转的。”
“能避一时避一时就不行吗?”云候盯着她,试探道:“你也说了,命运很难扭转,也就是说,命运是可以被人掌控的。”
他话音刚落,那个声音又对他道:“话虽如此,但未来如何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未来的走势,这片大陆会变成什么样,是你没法想象。”
“这……”只说一个字,就被打断。
“躲在温室里的花朵会如何呢?你的老一套,在如今修仙者数量激增的现在,真的还适用吗?”那姑娘笑了笑,“你本不是迂腐的人,我话就说到这里啦。”
云候虽然觉得摸不着头脑,却又觉得这姑娘的话,话里有话,不无道理。
但是对于云南雾,他一直都是放任其风流。既然未来这么不定,还那么充满了所谓的命运,他又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呢?
风流啊,你就顺水行舟、顺势漂流吧……
于是乎,云南雾走修仙路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部分人觉得这云家的小侯爷虽然到处惹姑娘们不愉快,可云南雾这孩子却不是什么坏孩子。可还是有些人对这件事情很是怀疑。
这件事是没多少目击者的。而这姑娘是谁?嫁到哪去?近日可没有什么名人成婚。若是她不是人,是仙人,那这姑娘又是谁?
再说了,云南雾红尘断尽,就意味着他以后可能不能婚配,这……是整个传言里最不可信的地方。
二
温家最鼎盛的时候,应当是一百多年前,温闻升还在世的时候。
刚刚听说了温闻升这个名字的时候,平安还说了“闻升比豪予这个名字更好听”的话。不按血亲,直接按辈分来算,温闻升也算得上温豪予太太太姥爷。
到如今,百年过去,温家早已与官场断绝联系。南阁的阁主珂瑜买下温家旧址,不断扩张、最终合并东阁与南阁。温云两家,依旧是东南阁最大的两家。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即使是不变,也有人暗自付出了许许多多的代价。
原本温家是达官显贵、举国难寻的皇亲贵胄,可是谁能想得到,一个侯爷的血统,一时间被剥去官职。温家原本还能再有三代侯爷,可是如今,九族几乎尽灭,若不是南阁珂家的全力支持又怎会有今天?
温家成为驻守一方的阁主,虽然让人唏嘘,但是依旧难得可贵。
……
回途江一路翻滚至南,生生不息,又包容万象。
江东的人望着江西远远的方向,望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江那边的落日十分漂亮。
江西的人望着江东,只觉得江那边的朝阳真的灿烂无比。
大齐被回途江一分为二。
历史上,回途江曾干枯过一次。只是没想到,一百年之后的今天,回途江再次干枯。不过这次枯竭的时间较短。
温豪予向父亲请命,亲自下江调查枯竭原因。彼时小云候正与温豪予告了别,前往朝廷参加百花会去了。
临走前温豪予和平安还不忘叮嘱他:“风流,你我志趣相投。我知道你虽看上去随随便便的,但是实则心思细腻,总是行侠仗义。你到了都城,可得好好收敛你的性子。可不能像上一次一样,在聚会的时候欺负公主了。一个闹不好,公主还真嫁了你……”
“诶呀呀,你这样劝他没用的。”平安一脸的嫌弃,“他那番呼风唤雨的模样已经是天性了,我只求你在外,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好了。”
平安一说话,云南雾整个人都沮丧了:“这些话都是我家老头叫你们说的吧?自己不说,拜托你们说,你大爷还真是你大爷啊……”
话没说完,平安就一爪子掐了上来。
“姑奶奶,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若是你不安生,云伯伯直接在京城就给你寻个老婆,到时候你带着老婆回来……”平安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云南雾捂住了嘴。
抬头一看,这高高挑挑的,已经可以算是个男人的云南雾的脸上,却明显已经有了眼泪。
“平安……等我回来……”他呜咽,然后他转过身去抱温豪予:“豪予,你也等我回来……”
到温豪予那里,云南雾的声音却忽然呜咽。
这些年许多城里的人都以为云温两家的公子哥相互爱慕,但幸亏平安的出现,谣言不攻自破。
温豪予头一遭没有挣脱开,赏他两耳刮子,只是顺势也抱住云南雾。右手轻轻摸了摸云南雾的后脑勺,对这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家伙道:“南雾,都多大了?别贪玩啊。”
“风流哥哥哭鼻子了。”平安凑过去,靠着云南雾的臂膀上。
去都城的路途十分遥远,这下个月,他们估计也见不到了。
三人心知肚明。
……
平安一直呆在豪予身边,但遇到温父温母,平安会可以躲闪。
久而久之,温父也感到纳闷,外面都在传温豪予身边有个小丫头跟着,怎么他日日夜夜都只见温豪予一个人,就算是身边会有个云南雾,但两个男人出门还特地牵个马车……
这实在是可疑啊。
温父不得不好奇,自己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也该和他们说清楚啊。
这不,温父曾放下姿态来谆谆教诲:“儿啊,你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自打你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就对你过于严厉了。一直以来,你都很优秀,考取功名也好,仪表性格也好,都是优异无比,超出常人。可是啊,凡事你若都在勉强自己的话,恐怕也不好。如果你有什么秘密隐瞒着为父,也该早点告诉为父啊。”
温豪予吓得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还以为父亲和母亲都已经意识到平安的存在了。
“父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许久才镇定下来。
温父见儿子的表情的确有些许勉强,不免也心慌:“那我就直说了,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云家那小子的?你若是真的喜欢,那我也理解……只是这……传出去,这叫个什么事儿……”
这话锋一转,温豪予是既害怕又惋惜。
但待他反应过来:“父亲!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父子两大眼瞪小眼。
“父亲,我与风流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我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来看的。至于婚配……儿子另有隐情……”温豪予的脖子都红透了。
这样?温父恍然大悟,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转念一想:“那么……竟是青楼里的女子?”
温豪予眯了眯眼,失望地摇头,一脸的嫌弃:“爹,你到底在想什么?”
温父见儿子这个反应,整理整理衣襟,干笑道:“爹就知道你不会的。”
额……
……
温豪予可悲地想,自己这个爹一定是假的。
三
那应该是温豪予一辈子最忘不掉的时刻,干涸的回途江就像是在人界撕开了个大口子,江底河泥龟裂,就像是已经干涸了许久。这片土地,哪里是人间该有的景象?
就在江中央,一人一马两道身影显现出来。那男子身穿盔甲,看上去显眼无比。
这一次,负责勘察的,正是温豪予父子。按照他们两的个性,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
事实也是如此。
很快衙门就接手了这一案子,并仔仔细细地做了调查。
回途江百年又枯,实在是匪夷所思。况且这件事情,和百年前的相似度极高。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因此衙门调阅百年前的详细案卷,就花了很大的功夫,结果到最后,竟发现百年前的案宗下落不知去向。
当晚,温豪予就熬了个通宵。平安就坐在他身边陪伴,结果先睡着的,是平安。
夜里依旧凉寒,夜风吹得庭院里不知哪一处窸窸窣窣地响。屋内烛火通明,不知此时依旧是几更天了,温豪予还在认真地翻阅着资料。平安一个激灵,总算从睡梦之中醒来。
小丫头瞧见认真看书的温豪予,不免内疚,自己手中握笔,笔下的纸上是一团墨迹。这副模样,真是叫温豪予哭笑不得。
“豪予哥哥……这都几时了,你还不睡?”她眨巴眨巴眼睛,“怪不好意思的,我先睡着了……”
温豪予一向腹黑:“你睡的香,我可不敢打断你,省得你醒来之后发起火来,这片街坊都得记住你的大名了。”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平安讪讪笑道:“平安刚刚做梦了,平安梦见啊……我们几个人站在烟火之下……”
温豪予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听着,只是这话音刚落,门就被粗鲁地踢开。
一时间因为风的缘故,满屋的蜡烛尽皆熄灭,就连原本桌案之上的纸张,也在此刻被风吹落了一地。
外面安静极了,屋内也温馨极了,偏偏这门口的黑衣人,看上去十分不善。
这黑衣人看不出是谁,身上尽皆被漆黑的装束所掩盖,温豪予只能看见那人消瘦的体型,外加一双狭长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心软。
风席卷着满地的案卷在地上沙沙作响,那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寒光乍现的长剑来。
二话不说,只运剑朝平安刺了过去。
平安本不在意,可是她嗅到这刀剑的味道竟十分慌张——饮血妖刀?此类妖刀是用特殊的金属打造的,可刺伤万物,且叫境界低的妖灵们伤口无法愈合,不断流血。如欲治好伤口,可必须得叫另一人为伤者以自身真气为引,将药物敷在伤口之上。
一时间,平安吓得满屋子跑,那刺客身法清晰简单,见平安满屋乱窜,就将目标转移至温豪予身上。
“如我所愿。”温豪予自信一笑,从书架之中抽出一利刃,与那黑衣人顿时大打出手。
刀剑相向之间,平安心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刺客缄默,温豪予只从他身上的图案看出,这是渝河山庄的服饰。
“鼓楼天朝竟也与陈年旧事有干?”温豪予试探道。
二人势均力敌,两人皆被对方的力气逼退了两步。
那刺客总算发话:“我与你无冤无仇,但渝河山庄发出了任务,我不过接下任务,顺手将你做掉,与鼓楼天朝何干?”那语气里,似有不甘。
“哦?”温豪予只温柔笑道:“那你恐怕不能轻易顺手了。”看来这刺客还真是鼓楼天朝的人。
说罢,二人一鼓作气,气势如虹,那身法已经让平安眼花缭乱。几个回合之后,温豪予直接一刀刺过去,同时,此刻也恍然反应过来,直接刺向温豪予。
平安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所幸的是,这一回合过后,那身穿渝河山庄低级服饰的刺客已经倒地不醒。
外面也忽然有了脚步声。
“平安,你赶快躲起来。”温豪予摸了摸平安的头,就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笑道:“不要往那边看。”他将平安堵在看不见尸体的墙角。
平安暗自腹诽:我已经看到了好吗?
之后,温父带着一众家丁急忙赶进来,只看见满地的狼藉和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的刺客,以及站在那里,正迎上来的温豪予。
“豪予!”温父左瞧右瞧发现儿子并未受伤,总算松了口气。
“父亲,孩儿没事。只是这刺客,来由也模糊,看样子这次的案子很是棘手。”温豪予笑了,半点看不出慌张。
温父愤怒,上去踹了踹那尸体:“孩子,这案子……”
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叫温豪予别再查下去了。
可是温豪予只是说:“父亲,如今这案子的真相,也有了突破口。”他指了指地面,“虽然现在并无收获。”
过去百年的案子,为何这时候都没有真相出现?温父害怕,将家人也牵扯其中。
但是同时,温父也十分后悔,为什么将温豪予教育得如此倔强而嫉恶如仇?此番无论是他也好,温母也好,恐怕都已经无非阻拦儿子断案的想法了。
“父亲方心,孩儿今日已经化险为夷。”温豪予也是庆幸平安她躲的及时,“我就不信了,这朗朗乾坤、乌云不得蔽日的年代,还能任由这恶意残存世间不成?”
四
刚刚从渝河山庄的酒楼回来,温豪予就瞧见温家的厅堂之内,已经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就连温父温母,也坐在了座位旁。
温豪予虽瞧这人眼生,却还是一目了然。
这涉及到温家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家主的秘密。
珂瑜在那之后修炼秘术,依旧活在这世上,只是现在看来,还是会让温豪予感到心惊。
她一袭紫衣,头发花白,却看上去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气色。
“豪予你可查到些什么?”珂瑜手里把玩着一串珊瑚珠,面容和善道。
温豪予见父母均低头不言语,看上去依旧被说教过,便坦荡道:“见过家主。后生今日去渝河山庄的据点勘察昨夜的刺客,却没有任何收获。毕竟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任务,中间人也不是很有印象了。”
珂瑜叫得还真亲切,但很快她就开门见山了:“豪予,究竟要如何,你才能够收手作罢?”
一时间,温豪予答不上来,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相传过去,温侯爷从回途江北上支援北地,却莫名背上叛国的罪名。百年前,回途江里就曾经干枯过不是吗?我相信,当时的珂瑜阁主,如今的温家家主,也一定想知道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