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沙包裹着一处万年前留下的痕迹，无人问津的荒凉之地，坐在那阵风之中的人，是一个发丝凌乱的黑衣少年。

他已经不再年轻，她也不复存在。

时光总是在没人注意搭配的时候华丽落幕，过去无论如何，都会被称作“盛世”，称作“宝贵”，因为那是一段有去无回的岁月。

白驹过隙，独留一人月下憔悴……

风眼里那男人口中喃喃自语，像是着了什么魔。

或许是忆起了过去纸上穿行的时光？又或许是年少时轻狂而幼稚的誓言？

他怒吼一声，顿时，黄沙被漫天震起。

随着他的灵力，被震起的沙子恍若是一道黄色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那原本就憋闷的空气顿时尘土飞扬、污浊不堪，可是他知道，无论如何，过去的，都再也回不来了。

抬头仰望天空，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时已经被几道惊雷渲染成了刺骨的深蓝色，甚至光影之中，还能感受到一丝丝紫色的能量酝酿在粉云之中。

九九天劫来临。

“公主殿下……我们明明有那么多的誓言……明明我们都那么爱彼此……”他大声叫出来，似乎并未了断自己万年前就种下的情根。

接着他说道：“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你了，不记得你和我的过去，不记得生前种种……每百年，我都会抛弃我的一段记忆……这是最后一次了……过了今日，不管是何人来拿走我的记忆，我都不会再深陷过去了。”

顷刻间，他已经落下两行泪来。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抛弃了万年前的记忆，可是，这万年来不断为之心痛的回忆却依旧在。

有的时候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却依旧记得当时的肝肠寸断。他有时也好奇地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他现在回忆起的那张脸，都是模糊的。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去找寻她。

但他找不到她，就连她的灵魂也没有办法找到。可这世间万物，有谁没有灵魂呢？更不用说是一代妖王的女儿，妖界的公主。

他终究是放弃了，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爱没爱过，爱的有多深。

“我会忘了你的……”他原本悲伤的脸，此刻仿佛已经决绝。

长天之上，一道淡蓝色的光辉划破天际……

不远处的战船上，也有一人正有什么心事，已经几日睡不着觉了。

与她一起谈话的人似有神灵一般的灵气，那对金色的瞳孔里映射出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家伙。她眼里的绿衣女子正露着两根白花花的胳膊，一边捧着药羹一边唉声叹气。

半个时辰前开始，战船就低空慢速地飞行着，原本该是乘着夜色在高空快飞的，只是亿凡说了，不远处正有仙人渡天劫。那架势，像是九九天劫。

事情也就源于此。

亿凡向来是个老气横秋的货色，绿衣姑娘喜欢佛他的面子，非要嚷嚷着去看，称自己还未见过九九天劫是什么模样。

结果这亿凡就数落了姑娘：“你就知道看天劫看天劫，也是，你也没认真修炼多少日子，若是过去，你能把你和道侣交往的一半时间拿出来修炼，如今也不会没看过一个九九小天劫，不过今日这可是大天劫，是仙者飞渡成真神或上仙的。你若是真想看，那便要趁着现在没有道侣的时候好好修炼才是。”

“啰嗦啰嗦！往日里我听你和卡蒙洛吵架就已经很烦了，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什么道侣不道侣？”霖琊摆手随口说道。

可谁能料到，原本说要去甲板上吹风的卡蒙洛就在此刻走了进来呢？

“为什么没有道侣？”卡蒙洛感到一丝不对，还认真纠正，对亿凡道，“她有道侣的，不过如今在京城了，你是没见过。”话音刚落，三个人心中各怀心思。

卡蒙洛说话时，还不忘瞧了瞧霖琊，这丫头的脸上，满是心虚。

霖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个不会撒谎的妖。

“霖琊，你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卡蒙洛命令她，她总觉得她是在骗她。

霖琊乖乖就范，却心想：你我身高相仿，抬头倒不必了。

站在一旁的万雅和亿凡不禁汗颜。

真是瞧一瞧亿凡干的好事情！

“霖琊！你真是干的好事情！”在霖琊轻描淡写描述了一遍自己如何莫名其妙被“甩”的过程之后，卡蒙洛这么说。

于是霖琊开始抽泣，卡蒙洛脸上气得瞪着眼等一个说法。

在知道亿凡和万雅都知道之后，她更加生气了，叫亿凡和万雅都歇息去，她这才与霖琊一同坐下。

自然，霖琊也告诉卡蒙洛，自己许久未见金海凌，也不想将感情维系下去了。这之间，没说宁藏一分一毫。

“霖琊，你糊涂啊……”卡蒙洛说道，“你随随便便与人结成了道侣，虽然我们琅玥山没有凡人那一套礼节，但我们却贵为仙山。北山是什么东西？今日里来骗了我家姑娘的感情，后一日又来一个泼妇撒泼打滚，若不有亿凡和万雅在你身边，你那日恐怕都打算忍了。幸好后来你回的还算硬气。只是你这一次又没有告诉我，什么事情都咽在自己的肚子里。

我承认，在你醒来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我们的主仆关系。我原本跟随你的时日就短，看护你到醒来只是应了你阿婆等人的约定。可是在你醒来之后，我发现你变了，我以为你是变傻了，没那么心机，更善良、更好相处了，我就打消了想要走的念头，计划着陪在你的身边。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是错的，我们恐怕是疏远了才对。”

这一番话下来，已经是卡蒙洛尽力的表达了，霖琊一直以为自己的过去也和现在一样随和，身边的人尽皆喜爱她宠她。她暗暗琢磨：现在看来，恐怕那些她还记得的回忆。已经是过去对记忆里很美好的了。

过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即便蒙了灰土，如今也看起来熠熠生辉，也真是奇了怪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霖琊为难地哭丧了脸，“这件事我谁都没告诉，我还以为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我也倦了，也怠了，更不想再去管北山的事情。亿凡他们也是刚刚好、不小心撞上……那北山燕也不是有意滋事，她也没料到我竟成了温家的长老，横竖都是碰巧罢了。但说到我隐瞒你，那是我怕丢人……”

说话间语气还支支吾吾的，这二人一个急躁愤怒，一个正眨巴眼睛，意欲挤出个几滴泪来。

要是别的人动不动就想挤出几滴眼泪博同情，卡蒙洛一定会不屑一顾。可是今日不一样，霖琊她一向顽皮啊，说什么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随意模样，今日却愿意为了她的真心话而辩解。

霖琊也是不易的，只鼻头一酸，想也没想就哭了出声，兴许是情绪压抑了太久，哭的时候都思索着自己眼泪怎么将这么多，随即脑瓜子一转，心想这哭一哭也没什么坏事。

“以后所有事情我都进皆与你说，吃了多少，喝了多少，有没有偷看画本，或者偷甜酒吃……但是卡蒙洛你绝对不要离开我！”霖琊哭着抱着她的胳膊，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的话，被她的话伤到了似的。

霖琊这忽然扑上来吓坏了卡蒙洛。她连忙安慰：“我逗你的……这你身边还有我那么多灵族的兄妹，我就算是为了他们，也不会离开你。琅玥山缺人，老太婆又把琅玥山和你都交给我，显然是没了信任可靠的人……只要她未醒来一日，我都不会走。”

可阿婆若是醒来了呢？霖琊心里不是滋味，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二

近一个月，霖琊带着裘凯歌四处修建传送门，大齐中、南地区都尽皆安置完成，唯独差个北部地区。但因为北山的缘故，霖琊丝毫不愿往北走半步。卡蒙洛原先还好奇，为何霖琊绝口不提金海凌或者都城的事情，现在才意识到，这家伙是与北边有了矛盾了。

禁制安装好之后，靠着琉影坊的推广，东南大部分地区已快速进行适用，两市或跨几个城市来回走动的人不少，琉影坊此行，可以说迅速加快了大齐物资传送的速度。云南雾嘴上说不带温家，但还是与温家一同谋求后路。

扼风郡云温两家沆瀣一气，一时间无人敢多言一句。望着那传送门，凡人们只道是神奇，不知道是何原理，只觉得仙者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都不大稀奇。可传送门的事儿一出，各路修仙者们都将目光朝向了扼风郡。一开始凯歌建造的传送门是单向禁制，还没有什么机关，只需要交了钱，便可排队进去，下一秒，便会对应到传送门。

也就是说甲、乙、丙三地，从甲前往乙和丙，就需要在甲建造两个禁制，一个前往乙，一个前往丙。只是这样一来，占地不说，居然有修仙者无赖仗着禁制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禁制里钻，也不肯给钱。凯歌这小胖子十分聪明伶俐，解决这种无赖，得以武力逼迫威胁。

于是乎，他缠着他师娘——也就是霖琊，给他捏了数十个傀儡人出来。禁制也经他一顿捣鼓，变了个传送法子。甲、乙、丙三地传送禁制各一个，进入这禁制，得需一个特殊的图案，这一次性的符咒需赶路的人交了钱之后，傀儡才会帮他画出来，有了这符咒，禁制才能识别赶路人的目的地。

此办法真是有效。霖琊捏出的紫府境界的傀儡，既散发着威压保护着琉影坊和云温两家，同时还能昭告所有想要占便宜的人：禁制主人手上的实力，可是他们全然惹不起的。

“这些日子你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卡蒙洛还对霖琊道，“你傀儡做的不错。”

那都是阿婆教得好。霖琊心中暗暗道，嘴上说：“那傀儡根据创造者强大程度而改变，所以现在我折出的傀儡才会变强。”她还记得自己是先天生灵的时候，折出来的傀儡不过和真人的实力差不多。可越是使用这样的傀儡，修炼起来就需要自己卸去灵力，只靠体术。如今已经大有不同，她的傀儡实力已经是紫府级别。

裘凯歌这小子因为前段日子设了不少的禁制，也算是立了大功，霖琊一高兴，就允了裘凯歌些动用金库的权力。

小胖子一听说自己可以任意花霖琊的小金山了，高兴地好几晚上没睡着。

传送门前期总出问题，再加上每个绘制符咒的傀儡体内必须得有裘凯歌的灵力才行。所以这次寻宝之旅的队伍里没有裘凯歌。

再说到瑶瑶。

瑶瑶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遇上那盛博爱小师傅，就陷了进去不肯走出来了。

之后霖琊还扮演过多次瑶瑶的母亲，现在霖琊对于这个角色，可以说是熟练无比了。

“今日戏也演了，也拜托了盛博爱多照顾你了，你还去不去和我寻宝？”霖琊还没有变回原样，还是一副满脸哀怨的妇人模样。

瑶瑶灵机一动道：“霖琊，你赶快变回来吧！我看着你的脸，竟觉得你十分威严。”

你看，假戏真做了。

霖琊摆了摆手：“你可别乱说啊，我可不想有你这么个女儿。等我们都离开扼风郡，只留你一个人在扼风郡，恐怕是有不妥。依我来看，博爱小师傅以为邑峰是你的弟弟，他就暂时安排到你身边吧……还有老鼠他们，再招几人给你做婢女好了。”

瑶瑶的傻闺女人设可不能倒。

“霖琊，这些其实都还好，最主要的是我虽然是傻子，我也不能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吧？”霖琊见瑶瑶焦急地说，“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又起名字？霖琊大笑，这可是她拿手的地方。

只是这可不是什么长久之策。

“瑶瑶，你明白吗？我可以扮做你的母亲，也可以为你起名字，甚至可以一直为你演下去，可若是你真的喜欢博爱小师傅的话，我认为你迟早得以自己真正的一面来对他。”霖琊语重心长似的，“你既然与他纠缠了那么久了，你也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了。他如果是真的怜惜你，爱护你，也不该再与你这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再纠缠下去了。”

能与一个人以上保持暧昧关系的，不是君子。君子若是真的喜爱、尊重，便会给你权力。他若是想要宠爱你，也会给你体面的生活。所以历代君王均希望自己成为君子，却没能将自己的偏爱收一收。

“霖琊，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呢？你说的没错，我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呢？他的确是怜惜我，只是这份感情里，究竟是对我的同情更多，还是对我的喜爱更多呢？”她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句，叫霖琊阵阵汗颜。

“人家喜欢上个人就如同流氓一样，软硬皆施，你倒好，你是赔了老娘又折兵，我是又当爹又当妈，你却越发幼稚……”霖琊摇了摇头，“你的修为无论如何也在天仙之上吧？可是你的情劫似乎历的很糟糕啊，这如今又这么纠结。”

瑶瑶反倒笑了，嬉皮笑脸道：“谢谢母亲关心，我定会按你说的做。”

二人面面相觑。

霖琊是知道瑶瑶的，她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宁愿肝脑涂地，她一直像个姐姐一样互着自己，可是万一她在那盛博爱那里受了伤该怎么办？身为朋友，霖琊知道自己并没有干扰朋友情感的权力，更不能替瑶瑶做主。况且瑶瑶也不是真的傻，既然瑶瑶想与盛博爱在一起，那就该给她多一点的时间。

因此，这次的旅途，瑶瑶也不在。

三、

凯歌被传送禁制限制住行动，琅玥山上资历较浅的人——这里特指蓁蓁，霖琊也不敢带着。萝卜头修仙数百年才终究突破万象，不知为何，恐是对比了裘凯歌修炼了半年的小胖子，心有不服，便提出自己先巩固实力，等到什么时候凯歌也去了，他才去。

战船之上，也正讨论着这事儿。

“萝卜头他死活不肯来。”卡蒙洛笑道，“他跟孩子般赌气。可是按照凯歌修炼的速度，我却怕我们回去的时候，凯歌已经渡劫成功了。”

这下轮到亿凡发话了：“裘凯歌这孩子有门路啊，如今七岁？还是八岁？修炼速度如此快？”

话音刚落，战船的小室内忽然又进来三个人影——噗呢噜、千灵和万雅。几人一进来就怔住了，这几人这么精神焕发，这才几时？霖琊又是个非要睡到卯时的家伙，这几人定是一夜未眠。

这艘战船和鳌泽那艘的构造略有不同，多增添了几间房间，给人提供了住宿，增大了战船的空间，相对而言也降低了飞行的速度。

“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大清早的聚在这里，难不成是彻夜未眠？”千灵激动着跑过来。这几人显然完全不知昨夜里风云突变，有人渡劫的情况。

霖琊和卡蒙洛二人负责掌船，因为霖琊的灵气由本体在琅玥山上供奉，而卡蒙洛的灵力却来自于霖琊。她二人消耗功力再恢复的速度最快，现在卡蒙洛就在操作室内，不与众人在一起。

“昨夜里的动静那么大，却没有吵醒你们？”亿凡问，这么一问，三人尽皆一副不知道的模样，亿凡又改口：“昨夜里，我们看到不远处有渡九九大天劫的，也不知是哪里的人物。不过这片大陆的福泽浅，我觉得这不过是外来的哪个天仙，就在我们这里渡个劫。”

霖琊也点头，满脸的笑意：“是的，原本我们还打算绕道行之，可是天还没亮的时候，那边的动静却忽然消失了。不但如此，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灵力忽然锐减，我们决定那人一定已经渡完了劫，飞升成功了。所以亿凡建议我们都去看看，尤其是我和卡蒙洛，我们二人功力浅，看了渡劫留下的痕迹，恐怕有所收获。”

千灵和噗呢噜也大吃一惊：“这是要去看别人渡完劫的深坑？”

千灵和噗呢噜也堪堪天仙境界，亿凡和万雅却快突破族神境，这恐怕与二人经常打斗有很大关系。

其实沙漠里有许多的传说，据说这片大漠原本并不是这般荒凉，就连上一任的妖王和妖后都住在这里。不过这也是阿婆说的。虽然已是数万年前了，当时阿婆比如今年轻些，三万多岁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就连妖王和妖后都要敬重阿婆。阿婆修炼数万年，实力深不可测，无论是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当时的妖界经历了一场大乱，打乱过后，新王上位，妖族与人类被天族逼迫，签下了和平协议。

也是从那时候起，妖族的总部挪了位置。尊贵的九尾狐族迁往北地青丘，陆地生存的一类的小妖前往东境蓬莱，适合水里生存的小妖前往南边的无妄海，还有些天生喜爱战斗的小妖，前往西方的极乐之地。这几个方位，正好对应了四个星球，妖族表面被天界严管，但却留了妖族面子，将妖族留在素有“四大仙境”称号的四座星球。自此妖族再没修，尽皆走了修仙的道路。

要不然说仙界的人有心计呢，他们这一步依旧是步妙棋子。妖族原本兽性足，修炼方式各异，天赋高，放在六界之中任意一界都能引起烧杀抢夺，难以管理。号称是六界之首的仙界虽然陪了四座仙境给妖族，却也培养起了妖精们的雅兴来。

四座仙境均选出自己单独的王。青丘的九尾狐一族选出帝姬或青帝。蓬莱自称“蓬莱仙岛”，各修仙的小妖就是蓬莱的仙子和仙人，蓬莱的统领着就是蓬莱的岛主。无妄海里只有飞禽与水族，各自拥戴一海皇和鸟皇。极乐之地更是一代代极乐统领来回更迭着。

妖王的势力变弱，五大妖王各自霸占自己的领地，谁也不让着谁。自此妖族内斗不断，天界瞧妖族势力弱小，便伸出橄榄枝，愿意成为妖族的靠山，实则是收揽妖族为己用。

但是即便是这样，天族还是疑心妖族对天帝的忠心程度，所以才有了今日，天界公主要嫁到妖族来的事情，这样一来，天族和妖族有了共同的后人，便可在六界之中位居雄首。

其实霖琊甚至猜想过——会不会，就连安阳给她的藏宝图，也和妖族有关。

她仔细看过地图上标注的六个地点，四大仙境、荒原，最后一处宝藏的位置，竟是在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