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灵气轻而浊气重,是故灵气上升,九天时常被积累的云气笼罩得看不清楚,以往都是云锦仙子在打理云海,天界自然晴朗开阔,但自云锦仙子下界轮回已过万年,却仍不见复归迹象,众仙行走在各天宫,入目皆是雾霭沉沉,不由一边埋怨故渊上神,一边向天帝说了好些云锦仙子的苦劳,天帝看着被云雾吞没的天宫,想起自己也好久不曾有新衣,觉得是有点愁人,便叫了司命星君,为云锦仙子特写了一世,又命故渊上神下界去度化云锦仙子。
故渊上神果不负所托,神雷起云锦归,九天才又复归清明。
只是云锦仙子归来时,对其他人还是那般温柔腼腆的样子,唯独对故渊上神却是疏离冷淡之极,这让同在百仙院授课的院副很是好奇,授课前找了故渊美其名曰喝酒,实则是想聊聊八卦。
然而此事故渊也很是不解:“我此番下界与她好歹做了一世夫妻,虽不能有实,却也相敬如宾,她回来那天还特意前来谢我,如今却待我有别,实在是女人心海底针,成了仙的也一样。”
院副得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蹙眉想了想,问道:“她如何谢你的?是何表情?是何语气?又如何表达?”
故渊其实当时并未特别注意,随口道:“无甚表情,大意是说谢我一世陪伴,让她明白了什么是不爱。”
“……”院副于是假意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下了结论:“虽短短几句,却可看出,你们凡间那世让她有了无数个绝望的瞬间。”
故渊于是笑了笑,喝了口酒:“女仙总是执着于爱与不爱,”想了一下又道:“特别是生而为仙的女仙。”
院副看着他眉上的一丝寂寥,颇有点感慨:“数万年不见,你倒真是变了,从前你是断不可能与我说这些的。”
“哦?”
院副也不管故渊的敷衍,径自道:“从前我若说这些你定是要义正言辞的训我几句,我虽总是顶嘴,但心里还是佩服你的。”
“……”
“你走之后,我顶了你的职位,才发现这院首确是不好当的,”院副虽是诉苦,却言笑晏晏:“但我每每看到九天一派平和,秩序井然有加,便又觉得你从前所坚持的都是对的,如今你回来了,我便又可以偷闲了。”
故渊却没管对方最后说了什么,只听到“坚持”二字,便觉讽刺,他放下酒杯,看着院副:“你今天同我说了很多次从前,但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这从前,我是回不去了。”
“怎的?事情还未解决?”院副也收起玩笑之心,认真同对方探讨道:“天帝向来对你信任有加,我知你离去定是天帝交代了什么秘密任务。如今看你这样,莫不是这任务棘手得很?”
“……确也,棘手得很。”想起天帝让他重回百仙院的意图,故渊就觉得头疼,头疼之余便又觉得该让天帝也头疼头疼,于是起身,离开前拍了拍院副的肩膀,一语双关道:“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请多多费心。”
百仙院其实并未多大,因飞升的神仙一时半会儿并不怎么多,百仙院的规矩是凑够一百位神仙才开堂授课,便有时会借几家仙君的子女凑数,发展到后来,仙君们争相送不成器的小辈进来学规矩,百仙院便被这类人占了大多数席位。
他们彼此不是因家族相识,就是同在九天眼熟,自发的便形成了各种小团体。
而踽踽独行的桃枝枝,才踏进百仙院的院门,便看见众小仙将自身安排妥当,坐得规规矩矩的一顺溜正在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她顾自发了一会儿懵,又扫视了好几个来回,才找到个落单的女仙,于是赶紧小跑过去,对着同席而坐的她,扬起了友谊的笑脸:“一个人孤独寂寞冷,我便同你作伴好不好呀?”
旁边的女仙转过头来,花容月貌的脸上带着几分清冷几分疑惑,她倒是还想了想才答道:“然则,我倒是不冷的。”
桃枝枝摇了摇头,做出一副高深样子:“无妨,冷是修辞,孤独寂寞才是真实写照。”
换了旁人定要驳她几句,对方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桃枝枝于是觉得跟她很是投缘,直接问道:“你有朋友吗?”
“还没有。”
“那你现在有了。”
两人互换了姓名,一人一句竟也聊得投机,本来坐得便靠后,一来二去,便错过了一堂又一堂的认知基础课程。
是日,两人又在课上聊了起来,桃枝枝发现对方有个口头禅——“主人”,便料想对方原身是只小兽,猛的想起西王母对她说过的话,便言简意赅的告诫道:“心月,万万不可将自己的真身告诉他人,否则便会陨灭!”
心月的重点挑得也很奇怪:“不告诉他人,可以告诉你吗?”
桃枝枝想了一下:“……唔,我想想……我既是‘我’,自然不该算‘他’吧?”
心月点了点头,坦然道:“我原身是块木头。”
“哈?”
怪不得桃枝枝觉得跟她很是亲近,原来是同类啊,桃枝枝乐得正待与心月细说,凉凉的声音就在头顶响了起来:“我的课竟这般无趣么?是我的容貌不动人了还是我的声音不悦耳了?”
两个凑在一起的小脑瓜子一起缓缓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雅正温润的学究脸——正是故渊上神是也。
然,此话一出,众小仙都惊了一惊,百仙院的风气不是向来以严谨著称吗?怎的有点……便通通扭头去看另一位座旁随侍的仙师,仙师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众小仙于是有点议论纷纷,仙师持续惊讶中竟也忘了喝止。
但被质问的两位正主却表示很迷茫,桃枝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道:“我努力了,但我就是听不懂啊。”
故渊于是转头问心月:“你也听不懂?”
“怎会,我来过一次了。”
“……你很骄傲?这是值得说出来的事吗?”故渊看着一个差生一个留级生,很是头疼,感觉实在带不动,于是抬手在两人身上画了个法阵,不一会儿,她俩竟原地消失不见了!
众小仙看完这一操作,被吓得噤了声,心中百转千回都是:不好好学就得死啊!
于是学风一时很浓,故渊欣慰之余,看着自己手上的书卷,这是他当年根据自己教学经验写下的天界法度细则,却不想在他走后被当做了教材,如今亲自读来,感觉很是复杂,想起桃枝枝二人,又觉不光新的小辈读不懂,他自己也不太能理解了。
众小仙埋头间,谁也不曾听见故渊那声沉重的叹息。
却看桃枝枝与心月,二人眨眼间竟到了一个人间的学堂!
学堂里的老夫子正在念三字经,前面几排小脑袋瓜子整齐划一的摇来晃去,晃得桃枝枝眼睛都花了,她想离开,却发现自己动也不能动了,心月亦如是。
故渊上神竟然将她们扔到凡间学三字经?!
还隐身术加定身术?!
心月震惊之余不由纳闷了,问桃枝枝:“要学三字经他为什么不自己教我们?”
桃枝枝:“你怎么知道是三字经?”
心月:“书皮上写的。”
桃枝枝:“你好厉害!竟然能认识这么多字!”
“……”心月沉默半晌,喃喃道:“我想我明白了。”
所幸,两人很快便适应下来,不是跟着摇头晃脑,便是在老夫子和众童子的读书声中昏昏欲睡。
这样的日子在摇头晃脑的小脑瓜子变成大脑瓜子中渐渐度过,直到桃枝枝能听懂故渊在说什么后,她俩才没有再被扔下界过。
然而故渊还来不及施展将“牺牲和选择”写进教材中让天帝陛下头疼一回的计划,就遇到了职业生涯中的大滑坡。
那滑坡还不只是一个。
故渊就很纳闷了,勤学好问为什么没能和品学兼优互为因果呢?!
这勤学好问,自然指的就是桃枝枝了。
在故渊普及执念朱砂的危害时,桃枝枝举手提问道:“执念化解就是了,为什么朱砂一定要化解?我觉得长在眉心挺好看的啊!”
故渊看到桃枝枝旁边的心月不假思索的就点头附和,忙别开了眼:“执念起而朱砂生,两者共存,自然不能只化其一,我知道你还要问为什么非要化解,因为执念影响仙根,仙根不稳,仙法无法精进,甚至会倒退,我一开始便说过,神仙并不是与天地同寿的,只有不断的精进仙法才能提高寿命,当然,你也许要问凡人不过百年尚不怕死,神仙寿命短一点又有何惧?我且告诉你,凡人生死尚可轮回,神仙陨灭再不复存。”
说完故渊看了一眼桃枝枝,心想,话都给你堵死了,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桃枝枝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想问这些,我就是想问一下,执念朱砂都有些什么颜色?”
“你这问题提得倒还靠谱,”故渊认真回道:“执念朱砂一般皆为红色,执念愈深则颜色愈深,若成黑色,则如洛……咳咳,则执念化魔,堕入魔道。”
心月于是也举手道:“那没有其他的颜色可以选择了吗?我觉得蓝色挺好看的!”
桃枝枝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粉红色也不错!”
“……”故渊扶额:“你俩出去待会儿。”
两人不明所以的出去罚站,一路还在讨论着朱砂的颜色。
从此以后只要是她俩举手提问,故渊都当做看不见也听不着。
直到有一天,故渊讲到神仙性别的问题上,说天帝于西天法会有感,回来便下令,凡仙力低微的小仙,每隔一千年便要变幻一回自己的性别,男变女,女变男,直到完成一次历劫晋升方可不受限制,这是为了让众仙跳脱本源,不耽于情,很多神仙因循此法而功力大增,便是历劫晋升了仙位也还是保留着这个修炼方法,所以故渊让众小仙若在外看见哪个仙人忽男忽女,也不要惊讶,免得显得没有文化。
在这个过程中,故渊看到桃枝枝的表情很是丰富,从惊讶怀疑震撼到恍然大悟,突然间有点好奇她这电光石火间的心路历程,于是提问道:“桃枝枝,关于天帝此令,你有何感想?”
桃枝枝老成的叹道:“没想到,原来天帝开法会的时候也会开小差啊!”
“……”故渊沉默了一会儿,指着门道:“出去。”
心月立马举手道:“我也要去!”
“……”
故渊看着俩人手拉手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俩是天帝派来给他添堵的,还课后分别找了她们谈话。
桃枝枝的回答是:“天帝?不认识,我反正是仙使姐姐派来的!”
心月的回答是:“你跟天帝有怨吗?他为什么要派人害你?”
由不得他不信,因为这两人的单纯和耿直来得太真实了!
照此下去,她们俩肯定是不能顺利出师的!不能出师意味着她们还要在百仙院继续学下去,那可要了命了!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天帝下令绝无更改,一时半会肯定是离不开这百仙院的,故渊觉得,还是得靠自己!
连夜写了几个作弊方案的故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这样一天,不由老泪纵横,分外想念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步霄,而此时的步霄却只身出现在了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