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那计划,先瞒着家里人来太祁,接着便回清水找我二哥,也就是那样计划一下,还以为会见到真正的李元致,不曾想真要按这计划行事了。”第二日清晨回清水的马车上,陆姣这话似对高锦钰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计划是为了行事有条不紊,然而计划终究是计划,总有生变的可能。”高锦钰顿了顿,“我给你讲讲我家的事吧。”
陆姣看着他,不说话,高锦钰和陆姣对视片刻,转而又目光深邃看着车前的门帘,好似看着远方,缓缓道来:
“打我记事起,父亲母亲就在经营桃花阁,那时候的桃花阁还只是一间小小的铺子,全凭我父亲自己的手艺。母亲忙里忙外抛头露面,父亲就专心做工。过了两三年,我们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父亲收了学徒既是帮工又传授手艺,母亲依旧操持着里里外外。又过了两年,照顾我的祖母去世了,父亲很难过,可是日子得过。那以后,桃花阁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了我父亲,家里的徒工们也够使,母亲便退居到家里教养我。”
“我常到店里玩耍,到我稍大些,我父亲便将我也纳为学徒,同所有学徒一般对待。楼羊便是那时到我家拜我父亲学手艺的。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姊妹,而楼羊当时是与我一般大小,年龄相仿再加上兴趣相投,我们便如兄弟般一起长大。到我大了直接经手一些生意时,楼羊便跟着我走南闯北了。”
“怪不得你待楼羊与其他人不同,看起来楼羊也比其他人权力大些。”陆姣悟道。
“自然不同。他那时候小小的,家里吃不上饭了,就跑来聿州城,本想当小乞丐的,经过桃花阁时我父亲正在带着几个学徒评价我家铺子新装的铺门,他站在门口也被吸引住了,站着没走,我父亲回头看到他,和他聊了几句,起初是看这小孩可怜想给碗饭吃,吃饭的时候觉得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提议收他做学徒了。他在我家与我同吃与我同住,被我父亲当儿子般养大,感情自然不一样。”
“原来如此,像自己孩子一样拉扯大的,肯定不一样。那现在你家生意做的这样大这样好,你父亲母亲功不可没。”陆姣听高锦钰说他家的“铺子”,想起桃花阁那气派的门面来。
“是,我家的生意的确越来越好,我们家在聿州城乃至其他地方也渐渐传开了名声。可就是那句话,计划是计划,变化是变化,计划不一定按照人们的期望顺利进行。我十三岁那年一天夜里,桃花阁突遭大火,把铺子烧了个精光,连带着连邻家的铺子都烧了,店里两名值守的伙计没能跑出来,在废墟里发现时烧得他们连人形都没了。”说到这儿,高锦钰有点动容,但忍住了,深吸了口气。
“你们那时候的日子……一定很苦……”陆姣蹙额,想安慰安慰高锦钰,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对眼前的这个人说什么好。
高锦钰看看陆姣,苦笑了下,“是啊,很苦。先不说自己家的损失有多惨重,好几户邻家的损失要赔,都是临街的生意户,赔起来少不了。还有两个值守伙计的命,得赔钱给他们的家人,那时候,我们连家宅都卖掉换了钱,然而最后也还是不够,最后在亲戚的帮助下才度过难关。”
“你们查过起火的原因吗?”陆姣问道。
“我父亲一直觉得这事有蹊跷,店里都是木制品,平时最注意的就是防火防潮防虫这几样,怎么会轻易起了那样大的火。再说了,当夜值守的伙计睡觉的位置都安排在门口,失火时他们怎么会来不及跑出来?还有就是,每晚两名值守,都是轮流睡觉的,一个睡了另一个肯定就是醒着的,有一点异样便会被醒着的一人发现,然而火势那么大,都把聿州城点亮如白昼一般,他们怎么会不能早早发现呢?即使他们两人都犯了困两人都睡着了,但小火变大火时,周围火热难耐,肯定会醒来,及时喊人救火保住桃花阁,再不济,只保住他们二人自己的性命也是好的,然而,没有,这些按理来说能发生的都没有发生。一夜之间,桃花阁,没了,我们一家人,也没有家了。”
“报官核查了吗?是不是有人……”经高锦钰说明当时的情况,陆姣也觉得事情不像是意外起火那么简单。
“当时好不容易灭了火,除了未烧尽的残木和石制陈设,也不剩什么了。官府来人查,奈何无从取证,查了半月,只好劝我父亲作罢。”
“唉——”陆姣无奈叹道,“那后来呢?桃花阁又如何重新做起来了?”
“当时事情发生后,我们变卖家宅家产,赔钱的赔钱,还债的还债。就在我们一家流落各处之时,我的一个堂姑父家出面帮我们渡过了难关。他家里出钱重建桃花阁,名号还以我们高家旧名,但,表面上看还是我们高家的生意,实际上是我们两家合伙营生。怎么说呢,就是用我们的手艺名声口碑,用他们的钱,这样合伙。我那堂姑父家的儿子,名叫靳建旻,比我大几岁,也就是我堂哥,便从那时来到我家,与我父亲一同经营新建的桃花阁。”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感人。”陆姣感慨。
“桃花阁有原来十几年积攒的好名声和销路,再加上经此一难,众人惋惜,所以重整旗鼓后生意比以前还要好了,也就有了如今这般好光景。”
“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更懂得好日子的来之不易。能做大做好,除了靳家的雪中送炭,跟你家的精益求精、诚信守义分不开。”陆姣看着高锦钰,说道。
“哈哈哈,现在看开了、看淡了,就这样维持现有状态,也不错。”高锦钰开怀笑道。
“楼羊现在还跟着你,想必那时危难,他也没有离去吧?”陆姣听到车外楼羊与驾车的元吉说了句话,想到这个问题了。
“当时的徒工都在。”高锦钰说。
“都在?”
“我父亲平日待大家不薄,来学手艺的人,多是家贫之人来谋一口饭吃。父亲除了给他们教授手艺,还给他们供吃供住,他们都是知道感恩的孩子。我们落难时,将近一年的时光都是由这些徒工联合起来,轮流给我们提供住所、从他们一家人口粮里匀出我们三人的吃食。最苦的日子是那一年,最温暖的也是那一年了。后来我堂姑父带着我堂哥找到了我父母,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总之是资了钱财与我们,之后便合营桃花阁了,直到现在。”
“最苦的日子是那一年,最温暖的也是那一年……好在现在日子总算好过了。”陆姣对高锦钰笑笑,又若有所思般看向前方,“如果……如果这一生命运已注定……希望每个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高锦钰听到这儿,开心的像个孩子,看了看陆姣,又一同目视前方,仿佛二人都在看着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