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偏房的床榻上垫了两床被子,上头又摞了两个枕头,陆夫人就靠在这上面。
“这药汤我自己端着吧,我手没事儿。”陆夫人看着孙文月要喂自己喝药,便伸手接过了药碗。
孙文月将药碗递给了陆夫人,站起来双手掖了掖陆夫人身上的被子,“母亲,大夫说你的腿没事。压到筋上了,但是骨头好着呢。那天晕倒也是被吓着了。”
陆夫人用勺子舀着喝了两口药汤,看着孙文月,“我一直没出去,老爷怎么样了?姣姣是在照顾老爷吗?”
孙文月怔了怔,急忙转了转眼睛,移开了视线,低着头捏着被角,“姣姣她也被吓着了,去雅清园休息了。”
“噢——”陆夫人盯着孙文月,看她躲躲闪闪的样子,不由得起了疑心,“老爷怎么样了?”
孙文月抬起头指了指陆夫人手中的药碗,“母亲,你先把药喝了。”
陆夫人正要说话,身子都前倾了一些,但又把到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靠回了被子上。一手拿开碗里的勺子,直接就着碗,几口把药喝完了。
“给。”陆夫人把勺子放回碗里,递给孙文月,“药我喝了,老爷怎么样了?快说!”
“父亲,他……”孙文月不停地眨着眼睛,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陆夫人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但双腿稍微一动便疼痛难忍,情急之下差点摔下床榻。
孙文悦连忙扶住陆夫人,“母亲,你好好养着,养几天再出去。”
陆夫人急了,说话语气硬厉起来:“我养什么?好好的我养什么?我知道,我看见了!他摔成什么样我看见了!你现在也不肯说,那我自己去看!”
“母亲……母亲……”孙文月拼劲抱住陆夫人,“我说,我说……”
陆夫人腿疼得不能动弹,但此时她心里已经顾不得这疼了,不好的预感已经冲上了心头,便不再挣扎,斜着身子,双手支撑在榻边。”
孙文悦放开陆夫人,眼泪自顾自地流下来,“父亲,他……他去了……”
陆夫人张大了嘴巴,愣了片刻,忽的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大夫!大夫——倪大夫!快来呀!”孙文悦见状,哭着冲门大喊。
坐在门外的倪岳书连忙跑进偏房,一边的陆阶也弓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进去了。
“怎么了?”倪岳书疾步朝床榻跟前跑着。
孙文月看着陆阶,眼泪仍是忍不住地往下流,一下一下地啜泣着:“刚刚……母亲一直追问……父亲的情况,我不说……她就要下床自己看……”
陆阶默默听着,没有作声。两只手拄在膝盖上,就那样弓着身子站着。头硬是抬了起来,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看着榻上的陆夫人。
倪岳书一边为陆夫人把着脉,一边看着精疲力尽的陆阶,眉头深皱,“二公子,要不叫人扶你回去歇着吧?你从昨日就高烧不退,撑了一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
陆阶突然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地面,“都倒下了……这个家就该散了……我得站着……我得醒着啊……”
倪岳书不再说话,看了一眼一旁偷偷抹泪的孙文月,便继续把脉了。
“大嫂,拜托你。”陆阶开口了,头却是没有再抬起来,陆泉的事情还没有告诉陆夫人和孙文月。
“大嫂……”陆阶继续说:“去看看小妹怎么样了……她昏昏沉沉,昨晚头疼的直扯头发……喝了安神汤之后,被宝心背回去的……你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嗯!”孙文月擦了一把眼泪,两点点头,“我这就去。”
“倪大夫,母亲这儿,你看着吧,我顾不上了……我出去坐一会儿,还得安顿……父亲和昌义。”
倪岳书叹了口气,“去吧!这儿有我呢。”
从偏房出来,刚把洪亮背回他自己房间的延斌刚走进来,连忙上前掺住了陆阶。
陆阶紧握言斌的手,“延斌,洪亮……醒了吗?”
延斌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还没醒,大夫跟过去了。”
陆阶缓缓走了两步,“救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醒……”
“原本呼吸微弱,现在,呼吸已经顺畅了……可人……人就是不醒!”延斌变得又急又恼。
陆阶闭了闭眼睛,“那再等等吧……”
“还要做什么,少爷,你吩咐。”
陆阶在延斌的搀扶下坐到靠墙的一把椅子上,“昌义的家,来顺知道……你告诉来顺,去告知昌义的家里人,让他们来……把昌义带回家……”
“好。”
“去吧!哦,等一下。”陆阶缓缓转头,冲着桂喜点了点头,“桂喜啊,你来。”
桂喜泪眼婆娑,走到了陆阶跟前。
“你去拿银子来,跟延斌一块儿去,把钱给来顺。”陆阶继续吩咐道:“叫来顺交给昌义的家人。也让来顺务必也解释一下……本来昌义的后事,我们陆家应该出力操办,但是如今家里这个情况,只能各顾各了。”
“我知道,我知道。少爷,我马上去。”
陆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出……
他想起了陆泉……
陆泉上次从家里离开时,说是只有半年时间,他军籍期满,就可回家。谁曾想,年后返营三个月,边疆突发战事被召。
行伍之人,为国效力,这是应当的。然而对这个家来说,沙场战死,是一份带着荣耀的痛苦……
抚恤书送来,刚刚醒来的陆荣生急火攻心,撒手人寰……
这个家,一下子没了两个至亲的人……
陆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慢慢挪到了陆荣生的床前。
“父亲……”微乎其微的一声呼呼,随着陆阶跪下的身影喊给了陆荣生……
陆荣生的身上、脸上都已被洗净,上翻的眼仁已被扣合,平静地躺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陆阶握着陆荣生冰凉又僵硬的手,泣不成声:“父亲!父亲!我怎么办!我们一家人怎么办!你起来告诉我啊!”
……
不一会儿,陆阶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深呼吸了几口,“蓝珠。”
“少爷,我在。”
“你一定记得,晚上趁夜色,把藏在这个柜子里的大哥的衣物拿到我院子里去,免得让大嫂看到了。”
“知道。”
“待会儿叫延斌去木场,把宗凡那些人都叫来,布置灵堂。”
“是。”
“月梅,去偏房里帮倪大夫的忙,母亲醒了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