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忙碌过去了。
陆荣生被稳当安葬在家族墓群里,远近亲友们也陆陆续续来过了。吹吹打打、哭啼凝重的丧仪和吊唁也都结束了。
陆夫人站在正屋门外,身旁是陆阶,陆姣站在陆阶的身后。
不远处,孙文月正从崇华园那边朝正屋这里走来。
陆夫人目不转睛地瞧着正屋门口,那里是大家进进出出收拾正屋的身影。
家具重新又被一件一件摆了进去。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是正屋后墙处的条案桌上多了一块陆荣生的灵位。灵位前摆着四只碟子,分别盛着不同的糕点和水果。
陆阶回头看了一眼陆姣,兄妹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心里都藏着陆泉的事情,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这件事,迟早得开口。
陆姣轻轻呼了口气,低下了头。
陆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才合适,但陆泉的事,不能拖太久才告诉她们。拖太久了会把陆夫人和孙文月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又不知会给搅扰出什么后果来。也不能在她们还很伤心的时刻说,怕会无法接受而想不开。
陆阶想着,现在正是说这话的时候。刚忙完了这一阵,心里还难过着,但已经接受了现实,平静了不少。
陆阶回过头,看着陆夫人的侧脸。这张脸好几天都没有血色了,脸色苍白、显着青筋、两腮瘪陷、眼神里透着无力感。
“母亲。”孙文月走上前,“我那边院子都收拾好了。母亲,我过去时你就在这儿站着,现在还站着。你这腿受不了啊,咱们几个一起去我屋里先坐着吧,他们把正屋都收拾好了咱们再过来。”
陆夫人定然未动,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叹出的气送出了两个字:“不了。”
孙文月从陆夫人背后看了看陆阶和陆姣,使了使眼色,示意二人劝劝陆夫人。
“母亲……”陆姣肿痛的嗓子不允许她说话,一开口便疼的受不了了。
听见陆姣沙哑的声音,陆夫人这才转过头。陆阶连忙后退一步,好叫陆夫人看见他身后的陆姣。
“嗓子还没好吗?”陆夫人干裂的双唇动了动,“怎么感觉越严重了?”
陆姣抬头看着陆夫人,摇了摇头。
陆夫人看陆姣用手按捏着脖子,“今日的梨水喝了没有?”
“之前是一天一碗,从昨天起加成一天两碗了。早上一碗,晚饭后一碗,今天早上的已经喝过了。”这么几句话说完,陆姣的嗓子犹如被火燎了一遍一样,激得她眼眶里盈了泪水。
“快别说话了,护着嗓子。”陆夫人急切地说,又回头看了一眼孙文月,这才点了点头:“那走,咱们去老大的院子里待会儿,我也歇歇腿,你那嗓子也不能受凉。”
和陆姣屋里一样,屋子正中间的圆桌周围都是圆凳。梨香正要把圆凳拉开,陆夫人伸了伸手掌,“凳子上坐不住,想靠一会儿。我就坐后面那椅子上吧。”
孙文月扶着陆夫人坐到椅子上,直起身回了头,看见陆阶和陆姣还站着,忙说:“快坐呀!”
秋玲正要往杯子里倒水,陆夫人也叫住了她,“家里倒什么茶呀,想喝了再倒。”
几人相坐一堂,倒是沉默了。
片刻,陆阶动了身子,侧坐过去,双手撑到了桌面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启了口:“母亲,大嫂,有件事情该告诉你们了。”
陆夫人和孙文月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陆阶。
“二弟,什么事?”
陆姣偷偷望了一眼叹了口气的陆阶,又迅速低下头去。
陆夫人看见陆阶和陆姣的动作,猜想着这两个孩子应该是都知道这件事。又见陆阶叹了气,皱着眉头说道:“这孩子,不要叹气了!叹气的事还少吗?说吧。”
陆阶转过头看了一眼陆夫人,又将目光滑到孙文月身上,这才收回目光,重又盯着桌面,“是关于大哥的事情……有一封信,还有一些东西……”
“信?”陆夫人的身子从椅背上离开,坐直了问道:“你大哥来信啦?什么时候来的?”
孙文月也迫切地追问道:“欣赏说什么了?他可好?”
陆阶不再抬头,低声说了句:“大哥他……不太好……”
“边疆苦寒,想想肯定是不好。”陆夫人急着想看陆泉的信,“快把信拿来给我瞧瞧。有他的新地址了,咱们照新地址给他回个信过去。”
“新地址……回信……”陆阶自顾自念叨着,微微向后转了转头,“秋玲啊,你去寻蓝珠,叫她把前几天存的东西拿来。”
得到消息时,秋玲是在场的,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听见陆阶的吩咐,只冲着看向她的陆夫人和孙文月点了点头,便默默出去了。
陆夫人觉得怪怪的,看着陆阶,“怎么了?他生病了?受伤了?”
“等秋玲把东西拿来了再说吧……”
“没事呀,信里的内容你先说说,等把信带过来了,再细看也行的。”
孙文悦倒是没多想,陆夫人心里不安起来,“什么东西?不是信吗?”
陆阶吞咽几口,“是有一封信,还有……还有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呀?你说呀!”陆夫人急了,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陆阶被惊地颤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母亲,就去隔壁院子而已,很快就拿来了,拿过来了你再看吧。”
孙文月见状,站了起来,走到陆夫人身边,安慰道:“母亲别急。先坐着。”
陆夫人看着孙文月,又看了看圆桌上垂着头的两个孩子,便点了点头,坐下了。
“吱——”院门有了声响。
陆阶只是朝门口望着,并未起身。对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屋的秋玲点了点头,“拿过来吧。”
陆娇那天头晕目眩,没有仔细看过那身衣服,在秋玲端了进来放到圆桌中间时才注意到,那件衣服是自己第一次见陆泉时他穿着的那一身……
那天的陆泉,头发高高束起,精神抖擞,穿了一身青灰色的衣服,还因为自己不习惯亲密称呼当时还算陌生人的他一声“哥哥”,打趣了自己是许久未见而不认得他了……
那是一个团圆而又欢乐的午宴。
今后没有了。
人,或是那样的午宴,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