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过处，一袭白衣。

木恒走入园林，看着远处湖边挨得极近的两人，沉默不语。

王乐施自然能够感知到她的到来，转过身来微微笑着。

木恒来到二人不远处，百里飞絮知道她应该就是昨日与王乐施一行的人，于是站起身来含笑向她盈盈一礼，木恒微微点头，看着湖面上摇摆不定的浮冰说道：“既然做出那样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就像她愿意留在屋顶听那些人唠叨一样。

既然她选择帮助他们离开，就要解决随之而来的麻烦。

百里飞絮以为是如今溪都中有些闹哄哄的状况，柔媚笑道：“等风波过去自然就好的”

而相处多日，王乐施已经能够明白木恒话中的真正意味，看着她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义吗”

说的是意义，而不是意思。

百里飞絮蕙质兰心，此时却有些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也许有事要商量，说道：“我去沏茶”

然后往里屋走去。

木恒没有去看她，说道：“没有意思”

王乐施笑了笑说道：“存在即是有理，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转之道，再没意思又能如何？”

木恒说道：“可是我不喜欢”

王乐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狐疑问道：“吃醋？”

木恒说道：“因为很麻烦”

场面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尴尬。

王乐施轻咳一声，百里飞絮端着茶走过来，将茶具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茶壶上方的热气遇冷凝水，缭绕着雾气，看着很是暖和。

王乐施倒了一杯顾自灌下，怔住片刻后猛地吐了出来，恼火道：“这茶怎么这么烫？”

百里飞絮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好笑地说道：“茶本来就是烫的，谁让你那么着急一下子就喝下去了”

王乐施已达洞天上境，寒暑不侵，自然不会真的被烫到，却不知为何还在哈着气，看了木恒一眼，转了话题说道：“所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飞絮双手环上他的脖子随意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三大势力互相牵制，拉拢人才呗”

作为边境地区之一的溪都，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风水人气都是极佳的，更重要的是，这里常常会是一些散修的聚集地，若是能好生加以利用拉拢，无疑会给自身增添极大的助力。

而溪都所有人都知道，两大势力指的便是冷府和神监处，那么剩下的一股势力指的是什么？

百里飞絮补充说道：“第三方自然便是地下黑市的主人”

说是黑市，便是因为其中有着许多不正经的生意，而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便可以买到任何东西，自然也包括人命。正因为如此，黑市牵连颇多，各种参与的势力盘根错节，而掌握着这些的人，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了难以忽略的人物。

王乐施想着隶属于甘露教的某支也会做拿钱办事的工作，看向木恒说道：“有些无聊”

既然是不食人间风露的仙人，若是还将钱财放在心上，确实会让同道感到不耻，但若交易的是修行资源，他天赋异禀，自然无需太多外物相助，那么亦是不能理解。

木恒戴着斗笠，依旧站在湖边，背对着他们。

有些生冷的风缓缓吹过，挑落湖边树枝上的积雪，雪丝飘落，融入水中，仿佛消解了几分热茶带来的暖意。

她沉默了会说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先前在街道上的时候，她便问过这个问题。

王乐施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又不是想掺和进去”

木恒说道：“黑市主人便是冷家公子”

雪丝依旧飘洒，风还在吹，残存枯叶在冰冷的湖面上静静地飘着。

溪都的人都知道冷家有一儿一女，女儿秀外慧中，处理各项事务都是一个能手，只不过冷大公子却空有一张好看皮囊，好色无为，倒是极为出名的废物之人。

百里飞絮闻言微惊，她知道能与王乐施同行，并且让他有那样眼神的女子绝不会是普通之辈，只是对方来到这里应该不过两日，这等密辛是如何知晓的？等等，不对，冷君珩那等酒色之徒怎会是黑市主人？

王乐施想得自然会比她要深一些，有些意外地微微挑眉，心想，神威境能沟通天地原来是真的？说道：“真是无聊”

听上去像是对冷家大公子的评价。

然后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相信自己未来也可以做到，也没有问那是不是真的，因为他相信她说的便是真的，当然，在酒铺里的那次不算。

木恒说道：“先前无事便算了一下”

王乐施所不知道的先前，指的自然就是在屋顶上的时候，那时的她还在看着天空发呆。

木恒继续说道：“可以走了吗”

王乐施挑眉问道：“你昨日不是还换了个消息？”

百里飞絮的思绪已经回归，却又停留在了木恒的那句问话中，眼神微暗，没有说话。

木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平静说道：“出卖自己的下落后，难道还要等别人来杀？”

秋天的时候，她在太傅府等着无泥师太，看着负责温柔，实则只是出于某个难以言说的原因，而如今她自然不会等，不仅因为就算是消息，也会有时限，更因为她向来随心而为。

王乐施闻言微怔，看着她忽然大声笑道：“有理，不错，很不要脸，很对我胃口”

百里飞絮被他的笑声惊醒，看了他一眼。

即便不用看，王乐施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向木恒说道：“再等等”

木恒知道他等的是什么，没有不悦，没有不耐，眼神愈发沉静。

……

……

该来总是会来。

冷君珩等人火急火燎，搜天入地，对蕴兰园的老鸨用尽手段威逼利诱，终是寻到了这片极为隐秘的园林。

踏着雪地，带着风，王乐施装模作样地说了一些豪言壮语之后，神情极其挑衅，而且倨傲至极，引得那些自诩为护花使者的人怒火中烧，不由分说便要上前将那张有些漂亮的脸揍到鼻青脸肿不可。

冷君珩心情更是激动，只是本不失为一个翩翩佳公子，奈何要作出一副撸袖的粗俗模样？

剑光闪过，痛呼声此起彼扶，打斗就此开始。

……

……

木恒站在圆窗前看雪，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即便是在屋内，她也戴着斗笠，背对着所有，让人不禁心想，那是对谁的不喜？

百里飞絮慢慢走进来，刻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了不让外面那些人太过激动，也因为她对王乐施很是放心，更有着一些私心，她没有呆在外面，而是走到这里。

她微垂着眸，眼中几分喜悦与落落，粉黛施得恰到好处，一身红裙更添妩媚妖娆，她与木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了许久说道：“你为何不去帮他”

待说完后她忽的捂住嘴，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木恒平静说道：“我说过，既然做出那样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百里飞絮眼神微淡，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身世坎坷，自然而然养成一种独特的看人技能，流落风尘，不得不谨慎处事，透过肚皮看人心也便成为了她的倚仗与习惯。

从一开始，木恒便给她这种感觉。

未曾以真容示人，几日来也一直背对着她，不会与她多说话，也不喝她沏的茶。

她以为对方是不染尘埃的仙人，所以看不起自己这样的风尘女子，本来此种事她遇到得多，已经能够不在意，但对方是与王乐施同行的人，她不得不在意。

她看着木恒的背影心想，身不由己又不是我选的，从生下来不多时日便走上了这样的道路，受人唾弃，又哪里是我的错……

木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说什么安慰或是类似于我确实看不起你的伤人的话，说道：“我没有在看你”

既然没有在看，那么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这是实话。

天空之广，大地之阔，世间万物各种多样，皆存其美好可赏之处，丑陋不堪又何其之多，修道修的是心和寿元，哪有时间每次都驻足停观，她又怎会一一着眼思之？

不多说话、不多与他人来往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至于不喝茶，她不喝谁的茶，不是对某个人，而是对任何人。

百里飞絮不能理解这样的处事态度，问道：“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木恒说道：“不愿”

百里飞絮微惊，神色黯然，似是有些没有想到气息亲和的她会这般不通情达理，问道：“为何？”

木恒说道：“你并不是想说给我听，只是想说给自己听，最好是给他听”

百里飞絮知道她说的他指谁，眼中跳跃着欢喜，说道：“他人极好，眼神澄澈，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身份、性格、喜恶、内心的伤痛，他尊重我们的一切”

然后继续说道：“听了我们的故事，或许你就会理解我们，若不是命运不公，我们又怎会沦落至此？”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修行成仙，地位超然？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不愁吃穿，拥有一切？为什么有些人就要奋斗一生，凄苦度日？

或许一出生便决定很多事情，但若将所有都怪罪于命运不公，对命运未免也太过不公。

她知道世间有万种苦楚，但没有什么想法，说道：“即便听了你们的故事，我也不会懂”

若非身临其境，又会有谁会与你感同身受？

这便是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