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身体软,并没有真的摔着,只是吓晕了而已。
刘越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再跟民夫营的人纠缠,忍着浑身疼痛,抱着古青离开了。
他浑身是伤,衣服破破烂烂,十足的乞丐样,没人再肯请他干活。
没有钱,他只能沿途挖草根树皮充饥,偶尔能逮到一只鸟雀、田鸡打牙祭。
这样的日子他能坚持,古青却坚持不了了。
古青没哭没闹,脸却渐渐浮肿起来,瘦瘦的小身板只有肚子鼓得大大的。
刘越惊觉,古青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排泄过了。
他有些着急,轻轻帮古青揉肚子,“难不难受?”
很难受。
古青却没有吭声。
小小的他很多事情不能完全明白,却知道越叔叔已经很焦虑了,他不能添乱。
阿娘说过小孩子不能说谎,他唯有不吭声,才是最好的表达。
又路过一座城,刘越在巍峨的城墙下面,从晨露未曦站到了艳阳高照,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迈步入城。
刘越找到一条杂乱的小巷,巷子里堆满了各家不想要了却又舍不得干脆丢弃的东西,他放倒一个竹筐,让古青窝进筐里。
刘越:“在这里等越叔叔,别乱跑,知道不知道?”
古青点点头。
刘越扯过一条烂毯子遮在竹筐上,也遮去了古青小小的身影。
刘越一步一步走向巷子口,他看着来往的人群,心中滋味莫名,膝盖弯了又直,直了又弯,反复好几次,才终于跪在了地上。
心理防线已破,他伸手时再无迟滞,“各位好心人,我已经七天没吃过饭了,可怜可怜我吧,施舍口吃的给我吧。”
来往的人淡淡看他一眼,便继续匆匆离开。
他双手合十,一直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一个大白馒头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愣怔了一下,才赶紧双手接过,捧着馒头向好心人磕头,“谢谢您,谢谢您,您一定会一生平安。”
他拿了馒头,转身跑到后巷,递到了古青面前,“快吃吧,还热着。”
古青掰下一小半馒头,剩下的推回到刘越面前。
刘越眼眶一热,伸手揉揉古青的脑袋,“好孩子。”
刘越不知道的是,古青这样的孩子很没有安全感,突然被藏在了竹筐里,他很害怕,几次想哭都被忍住了,却还是大着胆子钻出了竹筐,沿着小巷往前走。
这是刘越抱着他进来的路,他还记得。
刚刚走到巷口,他就看到了刘越乞讨的背影。
这个在别人眼中无比卑微的人,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却变得无比伟岸。
他好似明白了什么,悄悄转身躲回到竹筐里。
从嶓冢山到青丘的路变得无比漫长,两个人走走停停,有活干就干活,没活干就乞讨,一年后终于到了青丘。
青丘有专门安置流民的署司,刘越带着古青登记后,终于得到了妥善安置。
院子不大,是与人合住的,他们两口人,只分到了带厨房的单间,厕所是公用的,但他们都觉得已经很好了,有片瓦遮身,至少不用遭受风吹雨打。
房子第一年不用付租金,还可以领三个月的救济粮,但想要过得好,还得自己努力。
青丘狐族热情好客,治下之人自然不会排外,刘越很容易地找到了一份工作。
两个人便安心在青丘住下了。
古青见别人家与他一般大的孩子都需要干活,他便背着刘越跟着其他孩子学干活,刚开始时难免受点小伤,他却忍着不说。
刘越奇怪,“饭菜是哪里来的?”
古青:“隔壁哥哥帮我做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刘越说谎,也是唯一的一次。
刘越很高兴,“跟哥哥姐姐们好好相处就对了。”
日月盈昃,古青站在比他还高的灶台前干活已不在话下,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打扫也举重若轻,而与他一般干家务活的孩子却少了两个。
这天,他比往常起得更早了些,注意观察着隔壁两个哥哥的动静。
那两个哥哥吃过了早饭,便出了门,他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出了这一片流民安置区,再往前便是他没到过的地方了。
他认真记着路径,一路跟到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前。
高耸的门楼下,有两个人拿着名册在登记出勤情况。
其中一人看了古青一眼,问:“哪个先生门下的?”
古青转头就跑,却没舍得跑远,沿着围墙,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等不多时,朗朗的声便飘出了高高的围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古青小小声地跟着念,还嫌听得不够清楚,他顺着声音往前走,走到了听得更清楚的地方。
他知道这里就是哥哥姐姐们嘴里经常念叨的书院,一个需要先交钱才能进去的地方。
他回到家,刘越刚好起床。
刘越:“去哪儿了?”
古青:“跟着隔壁的哥哥出去转转。”
他知道赚钱有多难,根本不敢开口提要求。
他每天还是照样做着家里的活计,有空了就去河边找一些扁平的石头,搬到学堂外的围墙边。
石头分散放在灌木丛里,偷听学堂讲课时,才垒在一起。
他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一直到了九岁上。
这天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照例做好了早餐,便来到了学堂墙外。
他刚刚垒好石块,在围墙上冒了个头,就与墙里一个攀着大柳树准备翻墙的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涂山铃:“”
古青当即缩头。
涂山铃:“哎,别跑!他们说的那个天天在学堂外偷听的人,就是你吗?”
古青身体一僵,他以为这件事做得很隐秘,没想到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他忐忑地转身,听话地不跑了。
涂山铃朝古青伸手。
古青迷茫地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我胳膊太短了,够不着墙,你拉我一把。”
古青低头看看脚下,又看看涂山铃,判断出他就算伸手,也够不着涂山铃,便退到了地上,助跑借力攀上了墙头。
他伸手把涂山铃接到了自己面前。
涂山铃老气横秋地问:“你听了得有一年课了吧?”
古青老实答:“一年半了。”
涂山铃:“学到什么了啊?”
古青便从最开始偷听到的内容讲起,一直讲到昨天听到的内容。
涂山铃竖起根大拇指,“比正儿经坐在兰室里听课的人学得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