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宁页回屋,眼见着丫头们伺候她洗漱更衣,王若素又和她唠嗑了几句才走。回屋后,她一脸生无可恋地任由丫头服侍着躺在了床上。明明身体很疲倦,头脑却越发清晰。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唤了两声红珠。
不一会儿,红珠掌灯进房,替她披了衣服,她又道:“把灯点亮些,我要看会儿书。”
红珠一面给她穿鞋子,一面道:“小姐今日怎么失眠了?晚上回来精神就不好。”
王若素咬牙切齿:“夜市的灯火照得我头疼。”
红珠嘻嘻笑了两回:“夜市可是小姐最爱的消遣。”说着,便出去了。再进来时手上多了许多高壮火烛,一一点燃,自顾安排地方放着,几支放在墙壁上的灯座上,几支放在桌子上,屋内立刻明亮起来,她又问:“小姐看什么书,红珠去书房取来。”
王若素从梳妆台上随手拿了一本:“你去睡吧,我这里有。”
“可要吃点什么饮食?”
王若素埋头摇首,红珠便不再言语,轻轻带了门出去。
王家虽是典型的商贾之家,但因大宋尚文崇士的氛围影响,一家几代个个都颇有文采,加之王夫人善攻于词,王若素从小耳濡目染,十分喜好看书。此刻手上拿的便是刚刚刊行的话本《七国春秋平话》,讲的是东周时期诸侯征战的故事。
王若素读起来津津有味,十分入迷。不知过了几时,屋外回廊的廊柱上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嵌了进去。这场景有些熟悉,她迅速穿好衣物,防备地开门查看。
此时已近寒露时节,院子里万物寂寥,只剩下天空的月明星稀。她就着月光在廊柱上果然摸到一个小疙瘩——却不正是自己常用的黄豆么?豆子由上朝下斜斜嵌入柱子,王若素看了看高耸的围墙和长长的铁杈犹豫起来,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还未想清楚身影的主人,这个身影就从想象变成了现实——只见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围墙上,眼见就要落在铁杈上,那人竟在铁杈缝隙里找到了落脚点,脚尖轻点,旋即倒转身子,轻松地越过铁杈,稳稳地落在院子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刘遇安一袭墨色锦衣站在院子里,月光如华洒下,在他清冷的脸上染下几分温润,他身姿挺拔,缓缓走来,却又是向着王若素屋子的后院走去。
既不服气,又不免佩服,王若素追了过去。
他穿过亭子,站在了月光下。
王若素忿忿不平地质问:“你调查过我家的地形?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竹苑?怎么知道我屋后有个亭子?”
刘遇安却不回答,反倒说:“你欠我一个谢字。”
王若素充耳未闻,继续质问:“我府上的人口风很紧,你到底在哪儿拿到的地图?”
刘遇安提醒她:“和亲的事,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和亲?对了,宁页说他又去了辽国。王若素想了想,道:“所以是你去找太后,免除了我的和亲?为什么?”难不成真是……喜欢我??王若素怔怔地盯着他。
刘遇安在她的注视下多了两分紧张,傲然道:“我不过是还八王爷一份人情。被辽兵包围那次,多亏八王爷相救。”
原来如此,王若素顿然释怀,不过这人怎么如此潦草地决定终身大事,这叫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过关她王若素什么事儿?要许也是许给八王爷啊。
见她不说话,刘遇安又摆出一脸你该谢我的表情。
王若素想了想,既然你要我谢你,撮合姻缘总该算是大谢了吧,于是道:“我是该谢谢你,你看啊,你这把年纪了还独身一人,正巧,宁页啊……”
刚才还一副桀骜的样子,此刻脸上却布满乌云,王若素识时务地闭上了口,只见刘遇安一脸阴郁地向她迫近。
两人本来就隔得不远,不过两步路,就差一点点,王若素就跟刘遇安足尖对足尖了,鼻尖对鼻尖了。明明是瘦瘦的身躯,可如此近的距离却让她倍感压力,好在她在女子中算是个高的,仅比刘遇安矮了半个头而已。
她觉得气势上不能输,便昂着头,直呼其名:“刘从德,你不要太过分……”
后面几个字没机会吐出,因为刘遇安的脸变得实在比翻书还快,他的脸上不仅乌云密布,眼中多了令人敬畏的凌厉之色:“别叫我那个名字!我叫刘遇安。”
王若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自嘲般的轻哼了一声:“我甚至不想自己姓刘。”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丢下她,踩上榕树树冠,轻飘飘地越墙走了。
王若素呆呆立在原地:这人脑子坏掉了?一个是名,一个是字,有区别吗?
停留一月有余,在新城榷场遇见过的那名武士终于寻来了。他不似宁页有着汉族血统,一身汉族打扮却更引来侧目,便催促着宁页归去。
宁页一来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汴京,二来是想确认刘遇安的态度,但看着冷冷淡淡的他时,她觉得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王若素趁机劝她不要被皮相迷惑,一定要找一个志气相投的人,才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对了,姐姐,你那时说和城西开金银铺的龚家定亲,也是匡我的吧?”临走前,宁页忽然想起榷场初见的场景,有些好笑。
王若素摸摸鼻子,道:“应该是吧。”
宁页笑了笑,挥了挥手,便上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却未问“应该是吧”到底是说匡她,还是说和龚家定亲之事。
王若素心中既有不舍,又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转身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