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花谢花开。时光轮转,万物变迁,不变的却是刘家与王家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太后赐婚已经整整三年,刘遇安身上的守孝期早就过了,却不见刘家与王家有任何举动,既不成婚,也不退婚,好像两方都没那个意思。
王蒙正也不着急了,毕竟女儿既没有去和亲,也没有和皇亲国戚沾上一点关系。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慢慢得变得不安——正如夫人所言,女儿是不能留一辈子的,迟早要有家室,而他的女儿已成了汴京城最有名的剩女!这只是其一,最让他不安的是夫人的念念叨叨。
王夫人可没有王蒙正淡定,她日也思,晚也思,怎么太后的赐婚就没个下文?没个下文也罢,偏偏因为有这一纸赐婚绑着,汴京城没哪个媒婆有胆量敢上门给王家说亲。她甚至腆着脸去找了城北最有名的王媒婆,明示暗示给自己女儿做媒,那王媒婆十分夸张地打趣“瞧瞧夫人您,又来逗弄我王媒婆,您闺女都指了皇亲国戚了,还来寻我开心”,她只能半开玩笑地呵呵一笑,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偏偏太后不提了,刘府更没人提。好几次,她都想冲进刘府找那没有交道的刘夫人,却被丈夫拦住。
不过很快的,她看到了希望。
十一月初七,太后传懿旨,宣王月入宫觐见。
王夫人左挑右选,给女儿选了件素色薄棉袄,又给她在外面穿了件翠绿色长裙,唠叨道:“你虽身体好,也要多穿点,外面看着就要下雪了,待会儿披了那件大红狐氅,显得喜庆,进屋后记得把狐氅脱了,免得出来感冒。”
王若素一面听着母亲唠叨,一边任由她捯饬。又是换衣服,又是梳头,又是挑选配饰,头饰,足足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才指挥王若素原地转了一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年轻人就是得穿翠绿色,冬天里看着生机盎然。”
王夫人唠叨了许久,又怕女儿在太后那里吃了亏,甚至准备一同前往,王蒙正拦住了她:“太后又没叫你,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女儿做得不妥帖,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商量,还可以去圆一圆,你去了反而不好。”王夫人觉得有理,才放女儿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直行,到宣德楼,就有宫女来接,王若素依言换了太后派来的轿辇,轿辇一路微微晃动,她慢慢有些紧张,皇宫并非第一次进,却是第一次这么正式。以前来过三四次,都是跟着益哥哥扮成宫女内侍跑进来玩耍,秦凤安排得妥帖,从未出现过意外。
轿辇晃晃悠悠,仿佛过了好久,王若素估摸着早就过了外朝,应该进入了内朝,正想着,轿辇停了下来,宫女轻声地请她出来。她抬头见前方写着“集英殿”。这不是策进士的地方吗?
见她疑惑,宫女解释道:“太后吩咐姑娘在集英殿候着,待会儿安排了戏曲,邀请姑娘一同观看。”
王若素点点头,想起益哥哥曾说,后宫观戏多半选在集英殿后的升平楼。
去升平楼需穿过集英殿正殿,宫女一路领行,跨上台阶,推开高高长长的朱色殿门,王若素随即跨过门槛向里走去,往前走了两步,随即愣住——那端坐在覆了明黄色锦布的御案前的,不是许久不见的益哥哥,又是何人?
引路的宫女显然也没料到皇帝竟然在此,连忙跪下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未听到皇帝回话,宫女又忙道:“太后邀王姑娘前来听戏,奴婢不知皇上在此处理政务,请皇上恕罪。”
王若素这才看见前方还站了个男子,三十来岁左右,一脸刚正不阿,此刻也正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自己。
王若素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两人,宫女见状连忙拉她一起跪下。
赵祯终于缓过神来,对那男子道:“希仁,今天就到这里,你先下去吧。”
包希仁给赵祯作了万福,退了下去。
赵祯站起来,穿过御案,走下台阶,一步步朝地上跪着的二人走去。王若素听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脚步声,不由得心跳如鼓。那双明黄的龙靴进入眼帘:“你先去吧”,声音是朝着旁边的宫女。
宫女只迟疑了一瞬,随即退下。
赵祯俯下身子,将她扶起来。王若素失神片刻后,便抬眼看着两年多未见的益哥哥。
两人相互望了半晌,赵祯道:“朕知道你下定决做的事就会努力去做,但没料到你竟如此心狠,真的就整整两年都不肯出来见朕。”
这两年来,他约了她许多次,在潘楼、在会仙楼、在水曲柳旁,甚至在她喜爱的宣德楼,可每次只有他一人枯坐,她从未出现。
“即便如此,朕不怪你,”赵祯的语气夹杂着怒气:“可是为什么后来连书信都不回了?”
因为害怕自己沦陷,害怕自己下一次会忍不住去见你。王若素抬头倔强地看着他:“因为月儿下定决心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真的下定决心了吗?那为何你的眼中有泪?”
王若素撤开目光,看着地上的汉白玉,默不作声。
赵祯细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心上人,两年了,她身上的稚气少了,多添了几分精致成熟的韵味,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道:“这两年你养好了不少。”
王若素抬起头再看她时,才发现他消瘦了许多:“益哥哥,你瘦了。”
赵祯自嘲地笑了笑:“我自然是瘦了。”
王若素心疼道:“你……还好吗?”
自然是不好。赵祯反问:“太后此次诏你进宫,可是,可是要你与他……。”
王若素看着他没有说话,皱眉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他今天的碰面太过蹊跷了。
赵祯又何尝不知道,今日他在这里策论进士,宫里该知道的都知道,又怎会选在这个时候让她闯了进来。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愿意嫁给他吗?”
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当初没有思考过益哥哥会有几个妃子一样,就好像没有思考过要等益哥哥多久一样,心里好像没有喜欢,但也说不上抗拒。难道这就是书里讲的心如止水?
见她没有回答,赵祯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王若素因为他的大胆举动吓了一大跳,却又害怕动静太大惹来注目,不敢使劲抽手。赵祯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放开,抬步走了出去。
王若素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只手。直到那名宫女再次进来领路,她才回过神来。
在升平楼里翻了半个时辰的戏文话本后,两行宫女忽然鱼贯而入,王若素知是太后来了,便起身接见。果然,一身雍容华贵的太后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许久不见的刘遇安。
这是王若素第一次看到太后,岁月虽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夺走了她的青春,却使她越发的高贵端庄。她赫然发现刘遇安长得极像太后,突然明白为什么太后会格外偏爱他。
王若素依照规矩矮身给她行礼叩首。太后自是笑盈盈地将她扶起,又细细打量了她的面容与身段,赐座,看茶。
太后问了些家常,王若素一一回答,她看起来从善如流,而心思却一直放在那炭火灼烧过似的手背上。
刘遇安默默地坐在太后身侧,并没有对她多看一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前方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来,王若素望着台上的你来我往发着呆。
听了戏,两人又陪太后用膳,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可是天色早已黑了。
“公子留步~”蔡著从后面追了上来。
蔡著道:“公子,您的东西忘在了椅子上,太后让您回去取。”又对王若素说:“还请月姑娘等上一等。”
王若素对他点头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