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灯火通明,王蒙正、王夫人坐在主位上,王若素、刘遇安对坐在下方椅子上,炉子里的炭火正旺,温暖舒适。
王夫人给王蒙正使了个眼色,后者却不接招,端起冒着汩汩热气的碗茶,兀自喝了起来。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刘遇安笑了笑,问:“遇安今日是跟月儿一起进的宫吗?”
刘遇安的脸上虽然带着一贯的清冷,但此刻却多了两分紧张。他起身,对着二人作揖,恭敬道:“是的,夫人。今日接太后懿旨进宫,不料却碰到若素,”说罢,又对着二人恭敬地拜了拜:“刚才在门外,我本打算将成婚信物送出,不料她却不喜欢,遂起了争执……还请二老责罚。”
王若素听得他一番话瞠目结舌,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一来,他不是向来冰冷清淡、桀骜自负吗?怎么现在竟然这么懂礼貌又恰到好处?二来,随随便便就给她扣帽子不说,明明都打起来了,还说是争执?
赶在娘开口前,她“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刘遇安怒道:“你讲不讲道理啊?明明都打起来了,还说什么争执?”
刘遇安还未说什么,王夫人赶忙打圆场,一边指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对丈夫道:“哎哟哟,你看看这孩子多不懂事儿~”,又赶紧宽慰刘遇安:“你别跟她一般计较,他爹爹早把她宠坏了。”
王蒙正本打算继续给未来女婿“脸色”,但听得“信物”二字,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放下茶杯,细细打量着刘遇安。
刘遇安见状,从怀里摸出那串珠子,上前拿给王夫人。
王夫人一眼就看出珠子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笑容满面道:“快坐,快坐,一家人,不要客气。”,说着,把珠子拿给丈夫看。
王若素对着刘遇安翻了个白眼,刘遇安恍若未视。
王蒙正只瞥了珠子一眼,当下心里就高兴了,本想端着的老丈人的架子不端了,“那小子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仇也忘记了,道:“遇安这个名字很好听,顺口,谁给你取的?有何用意啊?”
刘遇安有些腼腆,道:“自己取的,随遇而安之意。”
王蒙正点点头:“颇有文采,颇有文采。”随即又和夫人耳语了几句,王夫人笑了笑,起身回屋,再过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锦盒。
王蒙正指着盒子道:“这是我王家祖传了九代的玉佩,乃西域和田玉所制,到你这里就是第十代了,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因有些年生了,所以也很有意义和价值。现在送给你作成婚信物,望你们代代相传。”
王夫人将打开的锦盒交到刘遇安手上。刘遇安起身接过,锦盒里躺着一面方形玉牌,上面阴阳手法雕刻着龙凤昭祥的图案,古朴芳华,厚重温凉,他仍恭敬地揖手道谢:“谢过老爷、夫人。”
“快坐,快坐,喝茶,喝茶~”王夫人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
怎么搞得跟正在成婚一样?王若素彻底无语,她没好气地说:“有这么好的东西,爹爹怎么没早点送给我?”
王蒙正瞪了她一眼:“现在不是送了吗?”
王若素鼓着腮帮子道:“你给他,又没给我。”
王夫人道:“你这傻孩子,你们成了婚,还分你我吗?”
刘遇安正在喝茶,闻言抬眼看了王若素一眼,王若素也正好看他,两人随即错开目光。刘遇安耳根渐渐红了。
王夫人看着二人的样子,心里便有了几分,悄悄地笑了回。
有丫鬟来报,说宵夜准备好了。王夫人便安排四人到饭厅,王若素一脸不配合,无奈受不住母亲的左瞪右瞥,磨磨蹭蹭还是坐在了圆桌前。
宵夜上桌,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汤圆,一人一小碗。王若素十分纳罕:“汤圆?今日又不是十五,怎么吃这个?”王家的宵夜不是燕窝就是雪蛤,不是鱼翅就是海参,怎么忽然吃汤圆?
王夫人道:“你这个孩子懂什么,今天咱们一家人第一次见面,团团圆圆的,自然要吃汤圆。”
若是往常,王蒙正必然会与夫人一唱一和,但此刻他却埋头吃着汤圆不说话。虽然他已经开始接受这个女婿了,可也不像夫人这样舒坦、满意和心急,毕竟在他心里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于是不愿搭话。
王若素见母亲一副害怕自己嫁不出去的样子十分头疼加没面子,可碍于母亲的权威,除了敢瞪瞪刘遇安外,不敢发什么话。
刘遇安呢,对对面投过来的杀人置若罔闻,如一只听话的兔子般,认真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王夫人见大家都没有反对,更觉自信。
宵夜后不久,刘遇安便向二人辞行。
王夫人却让他等一等,遣了丫鬟从房里拿出前两天李掌柜送过来的黑色斗篷,抖了抖,给他披上:“我啊,估摸着你的身材,让裁缝给你做了身斗篷,用的都是自家店里的布料,外面天冷,你穿得又少,可别受了风寒。看看,合身吗?”
刘遇安身材瘦高,王夫人眼睛却很准,斗篷不宽不窄,满满一身,正垂到他脚踝处,十分合身,平添几分英气。
“谢谢夫人。”内心的某一处柔软被触动,刘遇安却低着头没看王夫人。
送走了刘遇安,王若素刚踏进竹苑,阿平就迎了上来。
他指了指小门的方向:“小姐,又来了一封信。”
熟悉的信封,熟悉的字。王若素想了想躺在梳妆盒里那四十二封没有拆过的信,抚过手背上若有似无的灼烧感,心中微澜,她打开信看了一眼,便对阿平道:“阿平,刚才老爷让你过去。”
汴河浅滩堤岸上,赵祯沉寂地望着暮色中河面。冬季的汴河早已结冰,白天有孩子和大人在这里滑冰、玩雪橇,一派热闹。而到了晚上,这里寂静地令人发慌,世间万物仿佛如凝固的河面一般停滞着。
夜色中,马车上明亮的灯光指引着来人。王若素静静地走过去,秦凤轻轻地向她行礼,指了指不远处的赵祯。
今夜月色不明,被马车灯光一晃,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在黑夜中找到赵祯的背影。
听见她走近了,赵祯回身看着她:“你终于肯出来了。”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益哥哥这么晚还出来,太过冒险。”
“若不出来,自己怎么甘心?”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声音也不自觉温柔起来:“益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下午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下午的话?王若素在心中默了默:“你”
“月儿,你可以不和他成婚吗?”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是啊,”赵祯喃喃道:“我明知不可能,却还抱有一丝奢望。都怪我……怪我不够强大,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三年了,我如此努力,却仍不能超越自己的母亲。”
黑暗中,王若素惊觉他的脸上有晶莹的东西闪过,她心里一惊,伸手去触摸他的脸:“益哥哥,你……”
赵祯握着她的手,道:“月儿,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要我娶你,为什么一直忌惮我的成长,她明明是那么爱我的。可是如今,连你也不爱我了吗?”
看着他脸上的泪,王若素终于露出了深藏心底的犹豫:“益哥哥,我,我,我……”
赵祯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月儿,我的努力已经初见成效,只要你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能让你站在我的身边。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我的皇后。”
成为皇后……王若素默默地隔开两人的距离:“益哥哥,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赵祯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送你。”
她摇头拒绝。
他也不再坚持,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日子一晃,便晃到了第二年秋天。太后从钦天监呈上来的良辰吉日里选了五月二十这个日子。钦天监呈上来的日子有三个,虽然五月二十天气已经比较炎热,但上面说这天不仅宜嫁娶、宜安床、宜求嗣,还诸事皆顺、天下太平,简直是百年一遇的好日子,太后甚为满意,便择了这一天为婚期。
太后的选择必定是英明神武的,挂着名的刘夫人自然是满心欢喜的,毕竟修建府邸的银子、操办婚事的银子、给王家的聘礼、交换的信物都不用从自己兜里掏。
由于是太后赐婚,又早就交换了信物,成婚便少了许多手续。眼见婚期近了,王家早就到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透着喜庆劲儿。王蒙正也早早地遣了车队,从嘉州接了许多近亲前来热闹,连同在汴京城跟着自己打理生意,只王家亲戚就足足坐了二十桌,晏家的亲戚守着汴京城,自然整齐出席。不仅如此,内敛了一辈子的王蒙正一改作风,早就拦了家门口半边官道,提前摆起了流水席,不管身份尊卑贵贱,送礼与否,通通欢迎入席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