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空气中传来凉薄的轻笑“你有三罪,其一,违抗我的命令偷换琴弦,令我今日胜之不武,我既设下此局,便输得起;其二,心存妄想,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其三,也是最不可饶恕的,你害她受了伤。念你侍奉我多年,等回到狄柔之后,我会为你指一门好婚事。”
尺素死死抓住聿千骥的衣角,哭的凄厉“世子,奴婢错了,奴婢愿意终身不嫁侍奉世子,求你别赶奴婢走,别把奴婢指给他人。”
离开他已经是痛不欲生,若是再嫁于他人,便是生无可恋。
聿千骥神情淡淡的,掌风凌厉的落下,鎏金的长袍瞬间去了一角,身子一跃,消失在风中。
尺素一下子瘫软在地,呆愣在原地。
割袍断义,他竟如此狠心。
尺素凄惨的笑,泪水漫过脸颊,浸湿手中残破的衣角,真真是生了死的念头。
畅春园,天近黄昏,沁凉的风吹得窗棂门扉吱吱呀呀的作响。
回到房内坐下,紫荆和秀儿连忙迎上前,紧张的问“姑娘怎么才回来,让我们好生着急。”
“没什么,随便逛逛,便回来晚了。”青鸟将右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中,淡淡的说“林逸和语溪姐姐,有问起我吗?”
“公子和小姐,见姑娘未来用晚膳,有些担心。”紫荆叹口气道“不过,我说姑娘你在研读医书,不让人打扰,搪塞过去了。”
“那就好。”青鸟松了口气。
“姑娘一身疲惫是否要沐浴?”秀儿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雪菊绡纱白裙“快将这身男装换下吧,还有你的胡子,掉色了。”
青鸟拿起一旁的铜镜,惊讶的看着镜中自己乌漆墨黑的脸。怪不得在无涯阁的时候,聿千骥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不必了,秀儿你把衣服放下,紫荆你替我告诉林逸,我稍后去为他施针,都去休息吧。”青鸟抓过紫荆递过的毛巾,尴尬狼狈的擦拭脸上的污渍。
紫荆秀儿离开后,青鸟撩开袖子,露出右手,手背上的划痕已经结成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的血痂,伤口虽不大,但在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触目惊心。撕下一块衣襟,潦草的包扎好,目光触及手腕处微微凸起的浅褐色,微微一愣。浇灌血玉玲珑花时的伤口早已愈合,只是多次的刀割,即使愈合还是留了疤痕,心里头突然乱乱的。
想起萧长律那句朕不喜欢以命换命,尤其是用女人的命来换。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如果他现在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肯定会冷嘲热讽的奚落自己一番。
林逸独坐屋内,对着孤独摇晃的烛火发呆,红色的烛泪,昏黄的火苗,迷离无力。他的视力在逐渐恢复,虽然现在只能看见些模糊的色块,但仍是淡淡的喜悦,可喜悦背后竟是森森的悲凉,曾那么渴望光明,如今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竟觉得黑暗的日子是如此短暂,如此甜蜜,如此幸福,经不住打量考究,如果重获光明的代价是对霂儿一生的牵挂,他宁愿当一辈子瞎子。可是不行,娘亲临终前不甘的悲戚的眼神,狠狠地将他的奢望撕碎,娘亲一生都渴望回归宗祠,却至死未能如愿;步步惊心,踩着万人的骸骨,得到滔天的势力,不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家族最强的吗?证明他比那些尊贵的嫡子强上百倍吗?如今家族倾灭,遗愿希冀再难成真,他怎能不恨。
吱呀一声,门轻轻地被推开,感觉有人轻轻地走近他。
“霂儿,你来了。今日出门,一切可顺利?”林逸静静地问。
原来他早知道了。
“还好。让你担心了,实在抱歉。”青鸟大大方方的承认。
“你其实不必为我的眼睛费心的,它总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林逸苦笑一下,犹豫地说“如果好不了,也没关系,你也可以安心的离开,你做的够多也够好了,你不欠我什么,救命之恩早偿还了。”
他犹豫,不是担心他的眼睛,而是犹豫是否要亲口告诉她,她可以离开,毫无顾忌,毫无留恋的离开。
青鸟弯下身,握住林逸的手说“林逸,我会治好你的,你不要灰心,我保证你马上就会看见的。你知道吗,桃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一大片,一眼望去就像火烧云,特别好看,语溪姐姐说等你的眼睛好了就一起陪你去看好吗?她还要做桃花酥给你吃呢?”
青鸟一身白色纱裙,逶迤拖地,绣着蝶舞花纹的裙裾飘飞在微凉的晚风中,此刻白得发亮,似乎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驱散所有阴霾。
林逸傻兮兮的笑着点头,眼眶湿湿热热的,覆在手上的暖意丝丝缕缕的沁入心怀,这一刻,呼吸仿佛凝滞,她的话平静温和,如往常无差,可他如饮鸩止渴,即使知道是死路一条,也无怨无悔。
青鸟再回到自己房内的时候,已是暮色深沉,烛火不知何时被吹熄了,一片黑暗,借着朦胧的月色,托着腮倚在窗边,默默地发呆。
离开无涯阁后,她去了玉黎城所有的药铺,甚至还出了城,但都没有寻到合适的能医治林逸的药草。
为今之计,只能是再去找聿千骥一趟了。
他说,恭候大驾,想来是猜到自己必然不肯轻易放弃。可是,自己以何理由再去求药,而且他会信吗?明寒草珍贵无比,虽说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疗效,但绝对可以保人性命,解百毒避百邪,他真的会给吗?
聿千骥是君子没错,可是他的动机目的实在是可疑?
现在想想,自己仿佛是掉入一个圈套,仿佛有人知道自己急需明寒草,打定主意逼自己现身,就是为了抓住自己。
青鸟很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但这念头在脑海中清晰地可怕,挥之不去。琴棋书画四大难题,设立多时,众多文人学者久攻不下,萧长律却听之任之,不予理会,实在可疑,而且聿千骥摆明了是有恃无恐,故意刁难,这里是天璇皇朝国都玉黎城,聿千骥再惊才绝艳,恃才放旷,也该收敛一二才对。如此藐视皇威,萧长律却不加制止,只有一个可能。
一切都是聿千骥和萧长律串通好的,甚至可能一切根本就是萧长律授意的,聿千骥只是个实施者而已。
青鸟打了个寒颤。若是如此,萧长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他是猫,而自己则是那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可悲硕鼠。
该如何是好,去还是不去。
林逸忧郁的眼眸,语溪姐姐哀戚的请求,自己的誓言抨击着青鸟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深吸一口气,是福是祸,总要探一探才知道。如果真如自己所想,要想逃掉实非易事,倒不如先得了明寒草治好林逸的眼睛再做打算。
趁着夜色,施展轻功,穿梭在玉黎城无数座精致楼宇中,像暗夜的精灵,静谧瑰幻。
远远的站在无涯阁外,目光扫过二楼,虽是夜色深沉,但无涯阁也不至于一点灯火都没有啊?一片死寂,危险的气息蔓延扩散,压得青鸟喘不过气来。
足尖轻点,敏捷的跃进无涯阁二楼,白纱翻卷若风拂柳梢,流水初起清漪。
层层飘逸的白纱将仅有的月光殆尽,屋子里漆黑一片,青鸟小心的摸索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秀儿说过,无涯阁算得上聿千骥的一处私人别苑,除了几个负责打扫的仆人,平日里多为闲置,只有聿千骥来玉黎城朝贡的时候,才会居住,重新热闹起来。
可是,现在的无涯阁,空无一人,实在诡异。
也好,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拿到明寒草,是偷是抢,不找到明寒草她誓不罢休。
又小心的往前挪了几步,指尖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青鸟皱皱眉,伸手握住,拿到眼前,细细打量。
竟是杯茶。
茶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喝不久。
就是说,除了自己之外,屋子里还有人。
青鸟立刻戒备起来,身后突然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谁?”扯下一道四处飘飞的白纱,朝呼吸声的方向凌厉的射去。轻薄的绢纱的另一端被死死拽住,青鸟暗用内力,白纱瞬间碎成片片素雪,与此同时,满屋灯火,蓦然点亮。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青鸟微微眯眼。
“我该叫你什么,青霂姑娘还是青霂公子,或许这压根不是你真正的名字。”浅浅的笑语传入耳畔,青鸟敛眸凝视。
无涯阁的二楼,原来是这般模样,大得夸张,而且好像只有这一间房。房中的摆设极是普通,但清华高贵之气难掩。
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古画;文房四宝静静地陈立于宽大的红木书桌,洁白的宣纸上还有未干的墨迹;临床的软塌铺着一层柔软雪白的毛皮褥子;自己今日的焦尾琴立于墙角,琴弦应该是已经换回,冰蚕丝搭在凤羽桐木的框架荧光闪烁,琴身优雅的如同凤凰展翅,翩然的弧度,翎羽翙翙;茶桌上摆着美如白玉,晶莹剔透的瓷盏,冒着袅袅轻烟;屋子里没有熏香,可空气却出奇的清甜怡人,窗台上一盆昙花盎然怒放,皎洁如月;天水碧的帷帐窗幔高高垂下,帘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这屋子的陈设如何。”纤白修长的手掀开帘幕,聿千骥轻轻地走出,身形隐没在灯火的阴影中,唇畔的笑意,璀璨夺目,胜过迢迢银汉。不同于白日的装束,他着了件鸦青色的水波纹长袍,素雅清流,仙风道骨,腰间仍别着那管蓝田玉箫,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青鸟轻哼一声,冷冷的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当真是潇洒的很,只是不知这屋子的主人是真君子还是假风雅。”
“自然是真君子,我记得今日有位叫青霂的公子,不对,应该是姑娘,可是大赞我聿千骥君子之风呢。”聿千骥缓步走近青鸟,笑得如诗如画。
“你那个俏丽的婢女,尺素呢?”青鸟偏过头转移话题,冷冷的说“她若是自己敬为天人的世子殿下如此厚脸皮,不知作何感想?”
聿千骥朗声大笑,难怪萧长律会求自己设下这四大难题,原来,是为了引她出来,如此有才有貌又有趣大胆的红颜,当真是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你不是想要明寒仙草吗?我给你。”聿千骥没有回答青鸟的问题,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她。
青鸟扭头,戒备森森望着他,说“萧长律会这么好心,聿千骥,你如实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萧长律安排设计的,就为了引我出来。”
“确实如此。”聿千骥点头。
青鸟气的咬牙切齿,该死的萧长律,要抓自己,就真刀真枪的来,竟然使阴谋诡计,耍自己很好玩吗?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明寒仙草。
接了,不就代表自己向萧长律示弱,承认自己栽在他手里,像个傻子似得被耍的团团转;不接的话,林逸的眼睛怎么办?
聿千骥看着她犹豫,气愤的表情和来回蹙起舒展的眉头,觉得十分可爱。她穿着素白的衣裙,长长的头发及至脚踝,一条白色的丝带松松垮垮的系在发间,不施粉黛,却美的惊心,灵气逼人,眉若远山,眸似幽井,眼角微微上扬,不经意间波光流转,妩媚天成,琼鼻腮荔,唇红齿白,晶莹的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像极了幽魂倩影,清冷孤傲,艳绝凡尘。
刚想开口,感觉手中一空,见她抱着玉盒,心安理得的说“既然你愿意给,我干嘛不要?”
萧长律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也不枉自己辛苦奔波。
聿千骥失笑,他也不怕自己骗她。该说她聪明好还是傻好?
“琴棋书画四题确是萧长律设下,不过,这明寒草却是我自己设下的彩头。”
菁华公子世无双,两遇佳人动了心,是情深?是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