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被轻轻地合上，淡月珑明，点点星光零零碎碎的透过窗棂，照亮一室的寂寥。

青鸟平躺在床上，身子有些僵直，呆呆的望着摇曳似雾的鲛纱，心潮起伏。

皇宫的夜和落英山的夜一样宁静，只是，平添了许多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风景，让这份宁静透着浅薄的烟火气息。她以为自己会反感这种烟火气息，可是好像并非如此，凡尘中呆的久了，她竟渐渐适应喜欢了这些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发誓不去接触的东西。她懂得了表露自己的情绪，原来放弃隐忍是如此痛快；有了她一直不愿触碰的牵绊，虽然有过苦痛，但那种如此奇妙的情绪如丝线一般，牵引着她学会坚强的面对世事，不再逃避，领悟守候，保护的含义。

闭上双眼，沿着记忆的弧度回想过往的岁月，突然觉得奇妙，人生如逆旅，她也是无数旅行者中的一人。只是她的脚步一直停留在落英山，驻足不前。如果，她没有离开落英山，没有认识这许多人，经历这许多事，也许她会永远的停在这场旅途的某一个不知名的驿站，平淡安然但无波无澜的虚度一生。这场旅行，自己永远走不到尽头，看不到一路繁花似锦。也许，不是不想迈出新的一步，只是不敢，所以老天看不下去了，顺手推了自己一把。想要倔强得对抗命运，却原来只是默许自己懦弱的借口。

命运，其实，也是很仁慈的。

青鸟浅眠入睡，明天会是怎样的，她有了一丝浅浅的期待。

紫霄殿，暗黄的烛火灯影摇曳，萧长律斜倚窗边，视线朝着明心阁的方向投去，目光深邃。

元福来报，说她已经睡下了，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皇宫的夜晚漫长而冰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难熬，萧长律第一次觉得这座华丽皇宫的黑夜有了一丝光芒和暖意，让他有了坚持忍耐下去的力量。

想起青鸟今日流露出的浅浅笑意，心头竟全是幸福与满足的感觉。她一直是疏离的，刻意与每个人保持距离，客气的冷漠。她对他颐指气使过，冷嘲热讽过，也温柔软弱过，但就是没有笑过，唯一一次的笑颜，还是在御书房那一夜，绰约柔美却也虚假漠然。

萧长律唇角微微勾起，青鸟变了，她封闭的心门开启了，她心中隐藏的不愿照耀于黑夜的温暖光芒，穿越尘埃，破晓天明。

这光芒照亮皇宫的夜，也照亮了他沉寂已久，荒芜苍凉的心。

一夜无眠。

溪云初起，晨曦含雾，一缕金色的阳光掠过明心阁的窗棂。

朝歌端着洗漱用的水，轻轻走进寝室，寒烟细雨般的鲛纱被撩起，床上赫然是一套浅紫色的衣裙，被褥整齐的叠着，不见佳人踪影。吓得朝歌顿时三魂不见七魄，难不成姑娘悄悄离开皇宫了，毕竟她昨夜说过留在皇宫并非自愿，如果她要走，还真是没人能留得住她。

朝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暮弦低低的话语声，疲惫且抱怨。她慌忙走出门外，正好看见青鸟和暮弦跪坐在花圃中手里拿着把锄头，忙碌地种植药草。

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忙走过去，就听见暮弦求救似的抱怨道“朝歌姐姐，你可算来了，姑娘一大早就拉着我在花圃里忙活，我快累死了，你快来帮我。”

她只是早起去看看姑娘醒没醒，就被当做了廉价劳动力，成了一个药童，好歹她也是个医女啊。不过，当她听到青鸟熟稔的说出面前这些药草的名称功效时，她彻底被折服了，就自己那点医术在青鸟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青鸟放下手中的锄头，拍了下暮弦的额头，说“你呀，医术虽然不错，但是也要事必躬亲，要知道你手中不仅仅是一株普通的药草，还可能是一条人命，马虎不得的。”

她昨夜不知怎么回事，睡到半夜突然醒了，索性找了把锄头，径直来到花圃打理药草，辛苦大半夜，又加上暮弦的帮助才将这些药草分门别类的归置好。

“我知道了，姑娘。”暮弦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

“姑娘，辛苦了这么久，还未洗漱吧。”朝歌见她身上那件丝绸寝衣早被露水打湿，裙摆袖口沾染了不少灰尘泥土，微微一笑，说“让我和暮弦服侍你更衣吧。”

“不用你们服侍，我自己可以。”青鸟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摆手道“还有，我不要那些繁复的宫装，穿起来太麻烦。”

暮弦笑道“姑娘放心，皇上知道你不喜欢华丽的服饰，特地送来了许多白色的素服，保证和你心意。”

青鸟温柔的点点头，没有说话，和朝歌暮弦回到寝室，简单的洗漱，又用了些早膳，随手找了本书来看。这些书大多是关于天璇皇朝的风土人情的，倒也有趣。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浑厚的钟声，青鸟眉头微皱，问道“萧长律应该下早朝了吧？”

“是啊，姑娘可是要见皇上。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快回到御书房了。”朝歌微笑着说。

青鸟放下手中的书本，从椅子上站起来，淡淡的说“正好，我有事找他。”

“姑娘，你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去啊。”暮弦皱着眉头，讪讪地笑道“好歹梳妆一下吧。”

青鸟摸摸自己的头发，上下打量自己一番，无所谓的说“我这样挺好的。你们不用陪我，我认识路。”

朝歌暮弦想要跟着，但见青鸟发了话，自是不敢拒绝。

萧长律曾带着青鸟在皇宫逛了大半天，青鸟早就把路线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不担心迷路。

青鸟悠悠的走着，当她路过药圃时，站在一丛盛开的龙舌兰草前，看着其他各色珍贵的药材，不由眼前一亮。不得不说，皇宫真的是集天下之精华了。风吹花动，一只蝴蝶展翅飞舞，青鸟伸出指尖，蝴蝶静静地垂落停歇，她轻轻朝蝴蝶呼了一口气，蝴蝶似被惊吓一般，落在一瓣紫色的花蕊上。

“龙舌兰草培植困难，不知是哪位太医打理照顾，想来一定是位医术高超的老者。”

“多谢姑娘谬赞。”慕容沄蘅睡眼惺忪，一边伸懒腰一边从药圃中走出

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青鸟一跳，有些意外的说“你就是打理药圃的御医。”

“不像吗？”慕容沄蘅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的说。

青鸟静静地看着他，实在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名御医。一袭月白色的瑞云锦袍，胸前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仙鹤纹饰，袖口和领口银灰色的回形纹卷曲方折。面如冠玉，鬓若刀裁，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半睁未睁，一副美梦被惊扰的样子，俊美宛若女子，腰间还别着一个酒葫芦。

“我看你更像一个纨绔的世家公子。”

慕容沄蘅愣了愣，一转头，靠近青鸟的脸，距离不过寸余，柔柔的笑着，说“在下慕容沄蘅，泫沄的沄，杜蘅的蘅，是太医院首席御医，不好意思，这龙舌兰草正是在下亲自培育的”。

“慕容太医，你要睡觉就安心回府睡去，与药草相伴入眠，不怕一个翻身伤了这些金贵的药草。”

青鸟使劲一推慕容沄蘅的肩膀，看着他明明要跌倒却还勉力保持平衡，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脚边的药草，一脸心疼的样子，心头莞尔。慕容沄蘅刚才那一笑简直比女子还要好看，若不是她心智坚定，鼻血肯定会直接喷出来。

慕容沄蘅耸耸肩，情深意切的说“为了培育这些龙舌兰草，我可是费尽心机，他们就是我的命根子，别说跟他们睡在一起，就是赔上性命也值得。”

“肉麻。”青鸟横了他一眼，说“不过，你也是厉害，想出用酒浇灌龙舌兰草的法子，想来医术不错。”

慕容沄蘅赞叹的看着青鸟，微笑着说“厉害，我想了许久的办法竟被你一眼看穿，看姑娘也是精通医理之人，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青鸟，是悦灵公主的伴读。慕容太医除了用酒水浇灌龙舌兰草外，还可以用草木灰做肥料，有助于保持水分和温度。”青鸟转头看他，静静地说“这样，你就不用每隔三个时辰浇灌这些龙舌兰草了。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眼睑乌青，唇色淡白，一定是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慕容沄蘅倒是个好大夫。

慕容沄蘅一怔，然后拍了一下青鸟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小绿鸟，够意思，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子了。”

小绿鸟？皇宫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青鸟瞪着慕容沄蘅，嗔怒道“你瞎叫什么？还有谁是你妹子。”

“我看你年纪比我小，我呢是家中独子，正好缺一个妹妹，跟着哥哥我，好处多多。”慕容沄蘅一本正经的说。

他光棍一个，父母已经去世，多一个妹子也不错，更何况这妹子人美医术好，不要白不要。

青鸟见他眼神澄澈，不似作假，心头一缕责怪顿时烟消云散，故意板着一张脸，逗弄慕容沄蘅，说“那有什么好处啊？”

慕容沄蘅见她松口，趁热打铁。

“譬如说，太医院的医书，你可以随便看，我慕容家世代行医，医书浩如烟海。”

“还有，珍奇药草，任你挑选。”

慕容沄蘅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子话，听得青鸟一头黑线，直接打断他说“好了，我答应你，不过哥哥妹妹实在俗气，你叫我小绿鸟——”青鸟沉吟一声，拖着长音说“我就叫你——烂水草。”

“烂水草——”慕容沄蘅差点吐血。

“飘在水里的香草不是烂水草是什么？”青鸟的手支着下颚，一本正经的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慕容云蘅一口洁白的牙齿死死咬着，讨好的笑道“愿意，我愿意。”

怪他的名字没取好呀。不过，得了一个妹妹，值。

“小绿鸟，哥哥我还有要事，先走了，有空来太医院找我。”说完，一阵风似地一溜烟没了身影。

“烂水草，你干什么去，这么急。”

“去找草木灰——”

青鸟顿时石化在风中，心里想，以烂水草风风火火的脾气，是如何坐到首席御医的位子的，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