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心我们岂敢轻易揣测,只是老朽奉劝姑娘一句,姑娘年纪尚轻,经验怕是不如我们太医院一众太医,如何负责圣体安康。”周楠板着脸,冷冷的说“皇上龙体为重,太医院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闲再去为那些染病的宫人抓药问诊。”
安康?萧长律那家伙身强体壮像头牛似的,内力深厚,十年八载也不会生病,除非是中毒或者被人捅了一刀,才用得上他们。他只顾着萧长律和宫里那些所谓的贵人,就不顾其他宫人的死活了吗?
“周太医,你说我经验不足,可我想问问你,你一年能接手几个病人,恐怕是门可罗雀吧。青鸟不才,一年下来救治的百姓肯定是胜于你们。你们或许曾经是名医,但是数年养尊处优下来,医术早就退化了吧?”青鸟骀荡的惋惜,似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周楠等一众太医的心头。
一身医术难以施展,最终只能随着老去的年华一同埋葬在光阴的坟墓,是他们的悲哀。
周楠咬牙道“那又如何,平民百姓如何能与皇上相比,更何况是卑贱的奴婢。”
青鸟冷冷的瞪着他们,拂袖将桌上的茶盏摔得粉碎,带着余温的茶水激荡起一颗颗尘埃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仿佛手执宝剑的正义女神,居高临下的审判着他们。
一众太医被吓了一跳,他们见青鸟容貌美艳,年纪轻轻,以为皇上是为讨美人欢心才封了她一个女医的名头,便不将她放在眼里,没想到她言辞犀利,周身气势冷漠如冰,甚至有点像地狱的修罗,煞气隐现。
“卑贱,没有他们的卑贱,哪里来的你们的高贵,你们的骄傲尊荣不都是踩着这些所谓卑贱的人的血泪成就铸造的吗?”青鸟怒极反笑,怫然道“你们的医者仁心也都随着医术的消失殆尽了吗?”
周楠等人被青鸟噎得无话可说。
“如果是这样,正好,我直接禀告皇上,让皇上准许各位大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省的落得一个违抗圣意的罪名。别忘了,为宫人问诊可是皇上的圣旨。”青鸟冷静下来,冲天的怒火一瞬间冷却杳然,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哀恸的扼腕叹息,无奈的说“只是不知皇上肯不肯,众位大人愿不愿意。”
他们阳奉阴违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们可就不是告老还乡那么简单了,恐怕是要人头落地啊。
“姑娘何必如此,我们遵循圣旨便是。”一众太医诚惶诚恐地说。
青鸟惘然的叹息,一丝酸楚溢出檀口,静静地说“我也理解各位太医的心情,毕竟我人微言轻,可是同为医者,又怎么能冷眼看着百姓受疾病之苦,一身医术尽数埋没,就此明珠蒙尘,众位太医不觉可惜吗,午夜梦回时,又是否喟然长叹,哀叹人生不公。”
周楠有些沉痛的闭上眼,苍老的声音踧踖不安,说“姑娘,莫要说了,老朽自会全力配合姑娘,尽心为宫人问诊,不忘初心。”
医者仁心,一腔热忱,年少时的雄心壮志都逃不过时光的追捕,踟蹰蹉跎。有时候,他们对镜照影时,都会觉得自己的脸可憎,老去的不止他们的容貌还有心。
青鸟叹口气,拱手道“周太医,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看各位大人本是杏林圣手,却埋没在深宫郁郁而不得志,抱憾终身,感到可惜,大人既然许诺重拾医者本心,我想其余几位大人也定会尽心尽力,青鸟今日言辞激进莽撞,自知触犯医者焦躁的大忌,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胜任太医院女医一职,不再打扰。临走之前,特留一剂安神养心丸,希望可以缓解各位大人长年累月的心悸失眠,烦请各位大人记下。”
众位太医身子猛然一震,眼眶竟是蓄满了泪水,常年的精神折磨,失眠心悸几乎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但医术高超而且以德报怨,怎能不叫他们感动。
“丹参、五味子、石菖蒲、加上合欢皮、菟丝子、墨旱莲、首乌藤、地黄、珍珠母、女贞子制成的安神膏辅以滑石粉。每日早午晚三次服下,想来很快就会痊愈的。诸位大人青鸟告辞。”
周楠颤抖记下药方,又是赞叹又是后悔。
“姑娘,留步。”
青鸟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周楠一声轻呼,歪着头,说“周太医,你还有何指教。”
“请姑娘留在太医院,姑娘医术高超,我等自愧不如,而且你的仁心我们也是望尘莫及,但求姑娘不要怪罪我等之前的不敬。”周楠躬身行礼道。
他是真心折服,恳求她留下,她的几番言论像是一股清流滋润他们干涸的心,他们想重新找回失去已久的医者仁心。
青鸟连忙扶起周楠,叹了口气,说“周太医,你年长于我实在不宜行此大礼,我受不起,只要诸位太医不再对女医抱有成见,我愿意留下,也希望各位可以与我共勉,好好完成圣命,救治宫人。”
周楠等一众太医竟是眼中泛着莹莹的水光,齐声道“谨遵皇命。”
青鸟知道,她已经收复了这一众太医的心,不由心头莞尔。
一旁的朝歌,暮弦和慕容沄蘅看的是一愣一愣的。她就这么轻轻松松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这群太医。
慕容沄蘅走过去,轻轻撞了一下青鸟的肩膀,笑吟吟地说“你这招软硬交加的恩威并施,效果真不错。你刚才发怒的样子还真吓人。”
“那你以后就正经一点,好好管理太医院。这样我就不会轻易动怒了。”青鸟扭头看着慕容沄蘅,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些太医也挺可怜。”
“可怜?”慕容沄蘅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平时总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倚老卖老,我还真看不上他们。”
青鸟摇摇头,无奈的说“你年纪轻轻,便身居首席御医的高位,又每天吊儿郎当醉心医术,叫他们这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如何能不怨,身处皇宫多年,无人可医,无病可诊,时间久了,自然是愤懑难平。若说可恨,你岂不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慕容沄蘅,你是个好大夫,却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相比医术,你更应该学习如何去领导你手下这群太医。”
“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首席太医,我若不是为了——”慕容沄蘅苦笑,欲语还休。
“为了什么——”青鸟下意识的问。
说真的,她一直觉得慕容沄蘅如此闲云野鹤的一个人,根本不适合也不喜欢皇宫御医的职位,他更应该行走于旷野,生活在民间,走遍天下,济世救人,到底是什么让他执着的留在皇宫,自愿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
留在皇宫的理由无非名利权势,可是看慕容沄蘅的样子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幻的死物,要么就像自己一样,是为了某些目的与交易,可是,怎么可能,他这种恃才放旷,桀骜不驯的自大狂,根本不屑于这些吧。那么,是为了什么,青鸟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慕容沄蘅心中怕是深深地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离不开皇宫,所以他自愿画地为牢。
会是谁呢?
宫中女子众多,有可能是宫女,还有可能是——悦灵。
这是最合理的理由。
青鸟叹了口气,轻轻的吟道“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慕容沄蘅盯着青鸟平静的面容,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身子微微一震,苦涩的笑笑“小绿鸟,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青鸟心头一紧,暗道自己一语成谶,原来慕容沄蘅这家伙竟是一个痴情种子。
想了想,说“那个人不愿随你离宫吗?”
以慕容沄蘅与萧长律的交情,想带一个女子离宫并不是什么难事,除非那个女子是悦灵,悦灵心里似乎也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深情。但她隐隐觉得那个人不应该是悦灵,如果悦灵也喜欢慕容沄蘅,大可以让萧长律成全了他们,萧长律应该不会反对的。
暮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朝歌此时正搬着不少瓶瓶罐罐,回明心阁去了,因为青鸟觉得太医院虽好但毕竟人多嘴杂,太医多为男子,宫中女子众多,难免会有人得些难以启齿的病症,明心阁安静又宽敞,便于自己检查。其他御医也忙着手头的事情,无暇顾及青鸟和慕容沄蘅。
她和慕容沄蘅仿佛一座孤立的小岛,无人问津。
慕容沄蘅愣了愣,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青鸟一头雾水。
慕容沄蘅耸耸肩,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因为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谁,那你在思念什么,空气吗?”青鸟强忍住要一拳打死慕容沄蘅的冲动,恨恨地说“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从实招来。”
“好好好,我坦白。”慕容沄蘅无奈的摇摇头,哭笑不得的说“皇上之前出征的时候,我一如往常来药圃打理龙舌兰草,可是不知被哪个无良的家伙采了一株,留下了两锭银子和一张半埋在泥土里的字条,说是买下了那株龙舌兰草,我当时气得要死,我辛辛苦苦培植的龙舌兰草,是她想买我就愿意卖的吗?”
微弱的阳光下,慕容沄蘅俊美的容颜满是温暖与柔情,他怔怔的说“可是,我也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猜可能是哪个偷学医术的小太监或小医女干的好事,心想她一定还会再来摘其他的珍贵药草,所以——”
“所以你就来了个守株待兔。”青鸟好整以暇的说。
慕容沄蘅打了个响指,微眯着眼,嘻嘻一笑,说“诚如你所言,我等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逮住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偷,她穿着很普通的宫女服饰,三两下躲进御花园的一片花丛中,好像是跑的太快扭伤了脚,我本来是想看看她的伤势的,毕竟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单纯想学医罢了,她躲在花丛里大骂我登徒子,我不敢过去,笑着告诉她,以后想摘药草就随便摘,我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可是,她却无声无息的跑了,我当时真的是哭笑不得。”
“后来,她又来摘药草,还是留下银子和纸条,我倒不想怪罪她了,依葫芦画瓢,学着她的做法,也在土里埋了字条,花笺传信,一来二去的就生出了情愫,我曾不止一次的明言想见她一面,她始终不愿意,后来,就再没出现过,我找过她,可是都无疾而终。”
慕容沄蘅落寞的叹口气,静静地说“也许此生再难得见。”
“这就是你如此珍惜龙舌兰草的原因。”青鸟静静地问。
“是啊。”慕容沄蘅苦笑道“我总盼望着有一天那个偷走我心的小偷,能再次出现,龙舌兰草旁能有那一张张沾染泥土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