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淮水风月(三)(1 / 1)瑶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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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之畔,江南第一青楼,秦淮楼。

“姮儿,这秦淮楼是?”待皇家龙舟在淮水之畔靠岸后,杨广抬头望着这金碧辉煌、描金绘彩的恢宏楼阁,中间三个“秦淮楼”三个大字熠熠醒目。江南河湖港汊星罗棋布、更是以舟为马,故而这舟船都是直接停靠在岸边便直接进入岸上楼阁了。于是这大陈皇家龙舟,便直接靠岸上青楼了。江南这栋气派高阁矗立在淮水之畔赫然不群,那辉煌灯火更是直接照亮了这周遭十里秦淮水域。若不是那其中频频传出雅乐音韵、风流调笑和脂粉酒香,还真从这华丽外表看不出这乃青楼风月场所。

看着杨广俊颜上那好奇又了然的微妙表情,阿姮轻轻捶了一下杨广的胸口,正色笑道:“阿英,你想什么呢!这秦淮楼可是我江南第一青楼!这青楼可不是什么下流烟花之地,出入的多是来听曲观舞、吟诗作对的达官显贵和文人才子,当中女子也大都是色艺双全的高级艺伎雅伎、并非什么低廉花楼。你可别想歪了啊,我怎么可能带你来逛秦楼楚馆呢!”

杨广闻言,故意清了清嗓子,含笑装作正经道:“我可没有那么想!咱们嘉宁公主可是堂堂的大梁公主,怎么会带我来那种烟花场所呢!不过——”杨广转首望了望一身俊俏男装打扮的阿姮,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姮儿你今晚扮作一身男装了,到底这青楼风月场所还都是风流公子光顾的多啊!”

阿姮听到杨广如此玩笑,吐舌俏皮一笑,又装作翩翩公子道:“那还不和萧公子我进去一观今日这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共品这独到的江南青楼文化?”

阿姮语罢,便拉着杨广步入这辉煌华彩、风流雅致的秦淮楼。被阿姮拉着,杨广自然潇洒一笑,第一次跟着阿姮步入这江南第一青楼秦淮楼。

阿姮刚和杨广走入这秦淮楼,便听到檀香过道里几个服侍的丫鬟聚在一起在偷懒说闲话:“你们可知道,咱们大陈皇室的十七爷今日可要求娶咱们的头牌花魁洛仪为妻了!”

“娶洛仪为妻?怎么可能!青楼女子从良顶多为妾!可这平常人家都嫌我们青楼女子下贱不干净,何况皇家呢!”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咱们十七爷什么人呀?天潢贵胄、风雅王爷、翩翩公子、经略之才,那眼界见识自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啊!”

“是,固然这十七爷眼界不凡,但到底身在这尘世皇家,哪能真脱开这世俗羁绊呢!咱们现在这门阀社会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连士庶之间通婚不可能,何况皇家王爷娶青楼啊!纵使十七爷不落俗套、不拘世俗,但身为天家王爷、上等士族,如何能真正不管不顾这天差地别的身份悬殊和世俗阻隔啊!”

“是啊!听说当今圣上已经打算将十七爷的母家表妹、吏部尚书、散骑常侍、右仆射袁宪大人的嫡孙女、陈郡袁氏和琅琊王氏这两个顶级门阀的混血世族千金袁玉卿指婚为十七爷的嫡妻,不日将降旨赐婚。咱们青楼花魁纵使艳倾天下,那到底哪能和那些世族千金相比嫁入皇家啊!”

阿姮听到这群丫鬟的议论,心内大惊——竟然十七哥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世俗为敌迎娶青楼花魁头牌洛仪为妻?竟然父皇打算将袁氏千金许配给十七哥为妻?

可纵使阿姮内心如此疑惑吃惊,但到底杨广还在自己身旁饶有兴致地观赏秦淮楼。故而阿姮一时也顾不得深入计较,只能先和杨广继续往前走了。

这边杨广随着阿姮在这风雅精致的秦淮楼里走了一会,好奇地向阿姮问道:“这独具风情的江南青楼文化我懂得。只不过,这‘秦淮花魁’大赛是?”

“阿英,若不是为了这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我又怎么会今日这么巧特意带你来秦淮楼?”阿姮此时心内虽因十七哥的事情大为震惊、久久不能平静,但到底深爱着杨广不忍错过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故而阿姮继续一面带着杨广轻车熟路地往歌舞繁华、喧嚣热闹、脂粉茶香的秦淮楼里走,一面向杨广笑着解释,“这‘秦淮花魁’大赛乃是我们江南第一青楼秦淮楼一年一度的争花魁大赛,年年从秦淮楼里数十位高级雅伎中挑出四位色艺最出众的艺伎,再由所有宾客一齐评选出最出众的那位名伎评为当年的‘秦淮花魁’、挂上一年的秦淮楼头牌名号。这秦淮楼花魁的所有候选艺伎啊可都是色艺双绝,论美貌才情可谓冠绝天下!尤其是这每一年被评上的秦淮花魁都会扬名江南,是绝对的容赛赵飞燕、才堪班婕妤,真真的光艳动天下、才情世无双啊!这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可是轰动江南,你看这今日比除夕上元还热闹的喧嚣就知道了。”

听到阿姮这一番介绍,杨广亦起了好奇期待,“哦?如此惊艳四方?”

阿姮正想和杨广继续说道,却是秦淮楼里的掌事老鸨霍七娘正好看到了阿姮,香气萦绕、风情万种地过来行了个大礼道:“哟,萧恒公子您来了!好久不见!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今日怎么没跟着十七爷一起啊?这位俊逸公子是?”霍七娘经营秦淮楼这么多年见过多少达官显贵、风流男子,眼神老道毒辣得很,一看这杨广这般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又锦衣玉带、气宇天成,便知道又是一位大士族大贵客了。

原来,阿姮曾经经常和自己的十七哥陈叔达出入这秦淮楼玩闹,但出于自己真实的大陈长宁长公主身份不好透露,便假托自己出来民间混的那兰陵萧氏萧恒公子的惯用身份于此混迹。这萧恒公子的身份一来本来就是兰陵萧氏的大贵族身份,二来由于阿姮以前每次来都是被十七哥陈叔达带着,故霍七娘自然是把阿姮当作是兰陵萧氏的士族公子、大陈皇室的皇亲国戚一般的特殊贵客百般尊捧着。

“哦……十七哥他今日和我分开走了!这位是我的朋友独孤公子!”阿姮正和杨广走在一起,忽然遇到霍七娘问起十七哥,一时怕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了、也不想把杨广过多地牵扯进来,便赶忙转移开话题,“对了七娘,今日这‘秦淮花魁’大赛可都是哪四位姑娘待选啊?”霍七娘执掌经营秦淮楼多年,所有宾客皆习惯称霍七娘为‘七娘’。

“哟,萧公子,您这问我霍七娘就问对了!”霍七娘听到阿姮问今年这‘秦淮花魁’大赛之事,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兴奋、眉飞色舞、满面春风,一时激动地连继续招揽询问一旁英俊倜傥的杨广这件事都暂且顾不上了,“今年这候选我们秦淮楼头牌的‘秦淮花魁’候选姑娘啊,乃是最擅长弹筝文墨的洛仪姑娘、最擅长歌唱的锦云姑娘、最擅长舞蹈的绿绮姑娘、最擅长琵琶的怀玉姑娘这四人。这洛仪姑娘已经连夺了四年花魁了,今年还是有最多官人看好她押她赢呢!今年咱们的四位姑娘那都可是个顶个地美若天仙,论美貌情致可是比咱们江南第一美人长宁长公主都不差呢!”

阿姮突然听到自己被提起,脸上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杨广细致地观察到了阿姮听到“江南第一美人长宁长公主”这几个字之后双颊绯红,低声对阿姮笑语道:“你是梁朝的嘉宁公主,又不是陈朝的长宁长公主,别人夸你的表妹你怎么还替人家脸红呢?不过这陈朝的人也太没眼光了,这江南第一美人分明该是你才对啊!”

阿姮听到杨广此语,一方面内心娇羞欢喜,一方面生怕自己真实的大陈长宁长公主身份暴露,于是轻轻捏了一下杨广的手,故意不理杨广、继续接着霍七娘的话。

“哦?还是洛仪姑娘?”阿姮听到和自己的十七哥陈叔达心心相印、两情欢好的秦淮楼第一名伎花魁洛仪的名字,心内一紧。

这边霍七娘还欲和阿姮、杨广继续介绍今年的‘秦淮花魁’大赛,却是那边又涌入了一群衣着华贵的达官显贵、风流雅士,霍七娘只不好意思地向阿姮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啊萧公子、独孤公子,那边又来了许多贵客,老身我实在是不能不陪着招待啊!您二位尽情在这吃好玩好,只管潇洒尽兴,有什么不足的再来找七娘我啊!今晚请尽情欣赏咱们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啊!恕老身先失陪了!”霍七娘虽经营秦淮楼多年却其实年龄并不是很大,但根据辈分经验总是自称‘老身’。

阿姮望着这四周无边的繁华喧嚣,自然知道霍七娘身为这秦淮楼的老鸨老板娘忙不过来,自是拱手笑道:“自然,七娘请便!”

待这边霍七娘风风火火地又去招待其他贵客了,杨广方才开口望着阿姮玩味笑道:“姮儿,看来你可是这秦淮楼的常客了啊,和这掌事鸨母都如此熟络?”

阿姮闻言,本想解释,但心内忽起玩兴,便干脆不解释,故意抬头望着杨广魅惑一笑:“怎么,不可以了嘛?”

杨广素来见阿姮娇俏可爱的样子,甚少见阿姮如此千娇百媚。被阿姮这妩媚动人的眼神一勾,一瞬间杨广仿佛被勾走了魂魄一般,心旌动摇、六神无主。在阿姮这娇媚眼神吸引之下,仿佛一股暖暖的电流酥麻地贯穿了杨广的全身,一瞬失神之下杨广几乎忘了这是在公共场合、情不自禁地想吻上阿姮的香甜樱唇。

“阿姮!果然你是啊!我和十六哥在楼上雅间望了半天了,就说这身影这么像你!果然今日你又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宫来了!我们俩方才还在好奇,虽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但专属于父皇的皇家龙舟怎么会好端端地停在这秦淮楼之畔!果然啊,咱们父皇还是最心疼你这宝贝女……”阿姮杨广正深情互望、迷醉忘情,却忽然被十七哥陈叔达的欢笑惊呼惊破打断。阿姮蓦然转身朝身后望去,竟然是十六哥陈叔慎、十七哥陈叔达二人长身玉立,正含笑立在阿姮、杨广身后。

“啊十六哥、十七哥是你们俩啊!这么巧!”阿姮听到十七哥陈叔达几乎要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立马出言打断,向十六哥陈叔慎、十七哥陈叔达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他们俩帮助自己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哦,这龙舟可是得亏长宁妹妹帮助今日才有幸用得了呢!”阿姮特意咬重了“长宁妹妹”这几个字。

“长宁妹妹?”陈叔达听到阿姮出如此奇怪之语,一开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又看到阿姮身边立着杨广这一位陌生而俊逸风流的翩翩佳公子,再想到阿姮素来古灵精怪心思别致、素来借用她外祖母家兰陵萧氏的身份在宫外混迹,便大概猜到了阿姮正在用兰陵萧氏的假身份和杨广相处、暂时还不愿意把自己是大陈长宁长公主的真实身份告知杨广。明白了这一层,陈叔达意味深长地一笑,自然了然。

陈叔达想通后朝阿姮无声地眨眼轻笑,含笑的明亮眼眸里无声地说着“看吧,还是哥哥懂你宠你吧!”

阿姮看懂了十七哥陈叔达眼里的含义,同样无声回以轻巧一笑,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含笑说着无声的“谢谢”。

“哦……哦!嘉宁妹妹,原来如此啊!”另一边,陈叔慎自然也是和阿姮亲兄妹之间心有灵犀,深深懂得阿姮的个性,配合地帮阿姮掩饰她和杨广相处的假身份。

虽然相较于生母是出身名门望族陈郡袁氏的袁昭容的陈叔达而言,大陈皇十六子陈叔慎因生母是沽酒女低下出身的淳于姬而性情相对成熟冷静,不比大陈皇十七子陈叔达活泼好动。但因陈叔慎、陈叔达、陈姮兄妹三人年纪相仿自幼一起长大,陈叔慎虽不如陈叔达擅于表达,但疼爱保护小妹阿姮的心与陈叔达是一样的。

阿姮看到两位哥哥都了然了自己的身份为难与暂时掩藏的心意,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恢复日常轻松,向十六哥陈叔慎、十七哥陈叔达介绍和她的“独孤英”杨广介绍彼此:“十六哥、十七哥,这是我的心上人,隋朝车骑将军独孤英;阿英,这是我的十六哥陈叔慎、十七哥陈叔达。”杨广现在虽误把阿姮当作西梁嘉宁公主,但因早已了解“西梁嘉宁公主”自幼在大陈皇宫长大的特殊命运,故杨广现在心内已默认认可了“西梁嘉宁公主”把大陈皇室的皇子公主都自然而然地当作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而不再起疑了。

“你的心上人?隋朝车骑将军?独孤英?”阿姮这一番介绍语句虽短,信息量却是极大。阿姮一下把自己和“独孤英”杨广的恋人关系、“独孤英”杨广的北朝贵族身份这些信息全部抖露出来,一时陈叔慎、陈叔达二人听到皆是震惊、面面相觑。杨广在一旁听到阿姮如此不避讳公开二人感情和自己的“真实身份”,摆明了是坚持要克服一切困难阻碍和他在一起的坚定态度,心内大为震动,无比动容感动。

陈叔慎、陈叔达二人虽起初震惊,但到底三人是相伴长大的三兄妹,二人十分懂得阿姮那专情坚持、敢爱敢恨、爽朗直接的纯真个性,只要阿姮认定了所爱一人,就必定不顾一切要和她爱的人在一起。今日阿姮既然在南北对立如此危及紧张的局势下还如此直接地告诉他们二人她的爱人是北隋车骑将军独孤英,那言下之意,便是暗示他们兄弟二人要日后帮助阿姮劝服父皇、助她如愿嫁给她的如意情郎“独孤英”杨广了。

陈叔慎、陈叔达兄弟二人想通了这一层,知道阿姮那和他们的父皇一样劝不动的执拗性子、二人又素来宠爱小妹对她百依百顺,自然不好违拗了她的心意,只能了然地和“独孤英”杨广坦然见礼。

“在下大陈十六王陈叔慎。”

“在下大陈十七王陈叔达。”

大陈皇室的所有公主出生即封为公主、尊享封号;而所有皇子固然最终肯定会封王,但需得成年或成婚之后才加封王爵,而未封王的诸位皇子平时的尊称按例皆先以齿序称王。因此,由于陈叔慎、陈叔达此时还未封王爵,故只能暂时循例按齿序称王。

“在下隋朝车骑将军,独孤英。”杨广看到陈叔慎、陈叔达二人对视之后的了然,心下也已明白阿姮这两位哥哥对他们二人爱情难得的支持,心下欣喜感激,也是礼貌地与二人见礼。只是现在到底隋朝对垒太过紧张,到底不是适合公开杨广真实的隋朝晋王身份的时候,故暂且只能借用自己侍从独孤盛的车骑将军独孤氏的身份在南朝和阿姮相处了。

阿姮看到爱人杨广和自己最亲的两位哥哥相处得如此融洽,心内十分开心,欢喜地直拉着杨广的袖子娇笑。

“哟哟哟,这有了心上人的妹妹就是不一样,连哥哥都不要了!哎,这还没嫁出门呢,就如此亲昵;这日后若你真的嫁到北朝去了,还记不记得我们南朝的家人了啊?”陈叔达望着阿姮和杨广如此亲密的样子,心内是又“嫉妒”又欣慰,嘴上却是还要耍贫。

“好了,别再这闹了。一起上楼上雅间去吧,这花魁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陈叔慎看到弟弟陈叔达和妹妹阿姮如此玩笑,内心亦是又叹又笑。但陈叔慎到底身为哥哥要担起责任,对阿姮、陈叔达、杨广三人微笑,含笑请众人都回楼上雅间去观赏‘秦淮花魁’大赛。

阿姮正和十七哥陈叔达玩闹正欢、和爱人杨广相处正甜,听十六哥陈叔慎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有道理,便高高兴兴地拉着杨广的手,故意把吃醋的十七哥拉在身后,欢欢喜喜地上楼上雅间去了。

待阿姮、杨广、陈叔慎、陈叔达四人及其侍从都上到到秦淮楼上最豪华的雅座之后,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却还差一小会才开始,于是四人便先行坐下。阿姮自然和热恋中的杨广紧紧相依坐在一起,陈叔慎、陈叔达二人自然识趣地坐在阿姮的另一边,然后独孤盛、璇玑和陈叔慎的侍从林翰、陈叔达的侍从穆淇四位侍从从左到右分别侍立在各自的主子身后。

阿姮这边虽和杨广无比甜蜜相依、眼中只有彼此,但也没有忘了身边的心腹侍女璇玑。阿姮这刚好看到璇玑这次和自己的十六哥陈叔慎离得这么近,便突然想到了去年六月在莫愁围场刺杀中十六哥舍命救下璇玑性命、事后璇玑无比动容地向自己表达想向十六哥当面致谢之事,但碍于宫中百事纷扰,唯有今日在这宫外璇玑才有机会和十六哥如此近距离相处,于是阿姮特意顾及璇玑的爱慕感恩之心,故意向璇玑道:“璇玑,十六哥素来最爱喝茉莉香片,只怕这秦淮楼里的庐山云雾茶虽然名贵无比却不合十六哥的口味。不如,你替十六哥换上一杯茉莉香片吧?”

璇玑侍立在阿姮身后,痴痴地望着倜傥俊秀的陈叔慎、心内感念去年他的救命之恩和回想那曾经近在迟尺的呼吸声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阿姮出言如此,便是明白阿姮这是深深了解自己的心思、为自己创造机会单独和陈叔慎说上话了。于是璇玑十分感激,深深了然,俯身答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陈叔慎闻言转头笑望了阿姮一眼,温柔笑语:“果然还是小妹贴心,那就多谢了。”

阿姮一边仍紧握着杨广的手,一边向十六哥灿烂一笑。

不一会,璇玑就端来了清香四溢的茉莉香片,一边给陈叔慎斟上、一边悄声趁着斟茶的功夫向陈叔慎耳语道:“去年六月莫愁围场刺杀惊变之时多谢殿下舍命相救!虽然奴婢一直心存感激,但碍于宫规森严不得机会。今日终于有机会亲自当面谢过殿下了,殿下一定要收下奴婢的真心谢意。”语罢,璇玑终于了了她积存在心里一年多的致谢心愿。

“无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陈叔慎听到璇玑的动情感谢,望着璇玑清朗一笑,眼融星辰,磊落温暖,霁月清风。

陈叔慎这温暖干净的谦和一笑仿佛如玉皎洁的清白月光漫入璇玑的心里,光辉动人胜过此时天际的秦淮明月。或许这陈叔慎的顺手救命对于他自己不过举手之劳,可对于璇玑而言,从此陈叔慎便是她此生不变的心上白月光了。虽身份云泥之别只能遥遥相望,但只要看到你安好,我就好。

这边陈叔达素来活泼幽默、豁达爱玩笑,尤其是与阿姮自幼相伴长大,兄妹情深,更是对日常互相斗嘴打趣的欢喜兄妹冤家。于是陈叔达看到阿姮对他们十六哥陈叔慎如此贴心,故意打趣玩笑道:“阿姮,你这可就偏心了啊!怎么同样都是哥哥,十六哥有特殊的茉莉香片我怎么没有啊!”

阿姮这么看到璇玑终于达成了当面亲谢十六哥陈叔慎的心愿,心内甚是安慰开心,连和陈叔达日常的兄妹互怼都格外好心情:“十六哥喜欢茉莉香片你又不喜欢!你虽是我金尊玉贵的大陈皇子,但这庐山云雾茶也够尊贵配得上你的身份了!你的好惊喜,可留着今晚后头吧!”

陈叔达正打算继续和阿姮笑闹斗嘴、顺便酝酿一下一会求娶洛仪之事,可正巧楼下三声金锣声起,原来是秦淮楼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赛终于要正式开始了。既然这花魁大赛即将开始,于是众人便饶有兴致地暂且抛下其他话题,且坐下静静观赏。

眼看着楼下偌大的锦绣金台上,四位花魁候选人洛仪、锦云、绿绮、怀玉四人娉婷袅娜、风情万种地移步到了辉煌焦点的舞台中央,一时台下一片轰动,欢呼如雷。虽是喊四位姑娘名字的声音都有,但洛仪的呼喊之声却是最响的。在这一边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洛仪身着一身华贵璀璨的鎏金苏绣锦裙窈窕飘逸地傲立在舞台中央,在其他三位绝色女子的比较之下依然凌然出尘、毫不逊色。面对着台下四方的高喊欢呼,洛仪轻轻地抛了一个魅惑慵懒媚眼,嫣然无方,颠倒众生。那姣好明艳的玉容之上,眼角眉梢皆是妩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可那洛仪的美还不止于皮相,那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还散发着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的高雅气质,令人心神颤动、见之忘俗。

坐在雅间里的杨广看到洛仪的出现也禁不住心神一颤,心想这江南第一花魁颠倒众生的美貌才情果然不是虚传,那通身婉约之下尽是江南女子的春水柔媚、如水柔情。可在杨广看来,洛仪虽可称洛神之美倾动天下,但终究是难敌阿姮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这边杨广望着如此绝色美艳的洛仪,紧握着阿姮的手,对她轻声呵气耳语玩笑道:“姮儿,这洛仪姑娘美则美矣,却终究与你相比还欠缺了一些美人神韵、逊色一筹。不如,你下去和她们一比,把这四大美人比下去如何。”

阿姮也正望着这四大名伎美人出神欣赏,听到杨广如此玩笑,不知是被杨广在耳边吹的呵气热得脸红还是内心娇羞的缘故,耳根子竟然开始发红了。阿姮也不知道听到杨广这玩笑是该开心在杨广心里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还是生气杨广拿自己和青楼花魁比较开玩笑,于是轻轻打了一下杨广的手背,娇嗔道:“那你还是俊逸无双的翩翩美男子呢,你怎么不下去也争个头牌花魁!”

杨广听到阿姮如此巧妙地回怼,失笑出声,心内又是娇宠又是甜蜜地向阿姮道:“好好好,我错了好不好!小人知错!还望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不和小人我一般见识才好!”

阿姮看到杨广如此故意逗她开心,才再也绷不住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亲密地挽着杨广的手臂、轻轻地把头靠在杨广宽厚温暖的肩膀上继续观看这秦淮花魁大赛。

这边楼下舞台中央,最擅长弹筝文墨的洛仪流畅清雅地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筝曲、最擅长歌唱的锦云百转千回地吟唱了一首《子衿》、最擅长舞蹈的绿绮温柔雅致地翩翩舞了一支南风水袖舞、最擅长琵琶的怀玉端然拨出一曲泠泠悠扬的《浔阳夜月》。此才艺展示之后,四人又依此现场与江南四大名士才子吟诗一轮、接对一轮。待四人两轮才艺文华展示完、一番宾客喧闹评选后,果然还是才华容貌最出挑的洛仪艳压群芳、拔得头筹、蝉联桂冠,第五次再次获得‘秦淮花魁’之冠。

待洛仪蝉联五冠、再次被连选为秦淮楼头牌花魁后,台下自然更是掌声雷动、无边喧闹。“洛仪姑娘!”“洛仪姑娘!”这一阵阵的欢呼喧喊声宛如海浪潮汐层层不绝,好不精彩热闹。

这边洛仪刚再次夺得花魁桂冠,楼上奢华雅间里陈叔达就翩然起身,露出了与平时嬉闹玩笑迥然不同的少有庄重、带着对爱情神圣的向往,认真地整了一整自己的仪容,便昂首阔步地转身向楼下的花台中央走去。

“阿达!”

“十七哥!”

陈叔达这边刚起身准备走向洛仪,陈叔慎和阿姮虽然都知道陈叔达意欲何为,但到底出于担忧关心,还是忍不住叫住想阻止他。这边杨广也在刚才和阿姮同时无意间听到了秦淮楼丫鬟的对话、知道陈叔达此时打算求娶青楼花魁洛仪,但到底此刻自己的身份是北隋外人、不比他们兄妹亲情,故而虽有想法但也不好干涉,只能礼貌地保持沉默。

陈叔达虽听到了自己的哥哥妹妹的劝阻,但足下稳健脚步未停、身形未止,仍是大步流星地朝洛仪坚定地走去,只是向陈叔慎、阿姮二人摆了摆手道:“放心!我知道!”

这边阿姮、陈叔慎看到陈叔达如此执着坚定,知道他心意已决、再无转圜可能了,只能掩面长叹一口气,拦不住陈叔达由他去了。阿姮、陈叔慎二人都知道,他们整个大陈皇室的公主皇子无论性情何其迥异,却都全继承了他们父皇陈顼那倔强执拗的刚烈性子,一旦认定一件事,是任天打雷劈都转圜不动的。

这边台下,陈叔达大步流星地稳稳向花台中央风姿绰约、绝美若神的洛仪走去,步伐稳健、眼底深情,仿佛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梦中向往已久的神圣女神。

洛仪望着陈叔达远远走近的俊容英姿,原本那魅惑众生、千娇百媚的眼神却突然变得脆弱干净,仿佛受伤无助的弱小羊羔。可万千剜心纠结后,洛仪的眼底却开始结出了彻骨冰凉。

这台下几百号人看到锦衣玉冠的大陈皇十七王陈叔达竟然如此直接就走到花台中央的花魁洛仪身边来了,都吃惊不已,议论纷纷。

“哟,这不是咱大陈皇室的十七王爷吗!早听说这十七爷这几年都是这秦淮第一花魁头牌洛仪姑娘的大姘头,多少其他达官显贵相见洛仪姑娘一面都不得呢!”

“是啊是啊!这洛仪姑娘的陪客时间可有大半都在这十七爷身上呢!”

“嗨,这十七爷也真是风流任性之人啊,整日流连青楼花魁处,也还真毫不避讳啊!”

“这洛仪姑娘不愧是五届秦淮花魁大头牌啊,连天家王爷都拴得牢牢的放不掉哦!”

“果然能让洛仪花魁看上眼的得是天家皇子才可以!怪不得我们这些普通显贵人家看不上啊!”

“这十七爷也太不成体统、太不识规矩了吧!堂堂皇家王爷,整日流连青楼与歌伎厮混不说,还不注意些掩饰,竟然如此冠冕堂皇地走到花台中央,实在有辱皇家斯文体面啊!”

“这成何体统啊!”

“十七爷可真是至情至性之男儿啊!”

“这不是据说陛下打算将十七爷的表妹、吏部尚书、散骑常侍、右仆射袁宪大人的嫡孙女、陈郡袁氏和琅琊王氏这两个顶级门阀的混血世族千金袁玉卿赐婚为十七爷的嫡妻,不日将降旨赐婚吗?怎么现在十七爷竟然在秦淮楼向花魁洛仪求亲?”

……

诸如此类,纷纷扰扰,流言无数。如此多嘈杂观众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来我一往,光是这流言蜚语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洛仪和陈叔达二人吞没。

可在这些漫天喧嚣流言中,仿佛有一层金钟罩将台上的陈叔达和洛仪隔开,任世俗惊奇唾骂,他们二人只是静静地在花台之上彼此相望相对。

无惧纷扰流言,陈叔达拿出了自己少有的认真严肃,望着洛仪的星辰美目,深情磊落地一字一句道:“我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陈叔达爱你顾珞颐就是爱,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无需掩饰,无需羞愧。我不怕流言纷扰,此生惟愿迎娶你一真心人为妻。”

此语一罢,全场顿时吃惊到一瞬静止,片刻才缓过身来更炸开了锅——什么,堂堂皇家王爷要迎娶青楼花魁为妻?这可是亘古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第一桩奇闻奇谈啊!

面对陈叔达如此深情款款的求婚,洛仪眼底的欣喜、感动、痛苦、挣扎几经变化,却终究强压着化为无情到近乎冷酷的理智决绝,似嘴底含冰,冷冷地吐出几个冷冰冰的字,“王爷抬举了。”此语之下,方才风情妩媚的风华美人仿佛瞬间化成了寒冰美人,不近人情到极点。

陈叔达从洛仪眼中少有的冷漠决绝中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答案,虽然心中懂得洛仪是怕自己身为天家王爷迎娶青楼女子而招得无数非议阻碍、是为自己考虑,虽然懂得洛仪和自己一样的执着不可拗,但还是不忍就此放弃抛下,终究还是不舍地最后柔声问一句,“你怕了吗?”

“王爷说笑了,我洛仪乃是秦淮楼蝉联五届的第一头牌花魁,坐拥秦淮风月,阅尽天下繁华,什么锦衣玉食、世面排场没见过?便是那皇宫禁苑我都嫌拘束看不上,何况区区王府呢!十七爷您还是别费这个心思折辱您自个儿还在我这不讨好了!我洛仪在这秦淮风月里风流潇洒惯了,是断断受不得拘束不得自由的,更受不了成日只对着一人。您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洛仪自是高攀不起。您还是好好地娶您那千尊万贵的士族千金好好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去吧,恕我洛仪可不奉陪!”洛仪望着陈叔达心碎的双眼,眼底仿佛冻结三尺寒冰。此语之冷,此情之绝,令人齿寒心凉。

洛仪此语一出,语惊四座,一片沸腾。

“十七爷竟然不顾士族皇家体面要求娶青楼女子?”

“什么?皇家王爷求娶她一个青楼花魁她还不愿意?她还真以为自己一个花魁了不起啊?”

“这也太不识抬举了吧,如此狂放!不过是一介青楼玩物,还当自己是公主小姐呢!王爷娶她一个青楼花魁还不要,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得亏这青楼女子还有些自知之明!纵使是花魁又如何,连下等庶族都不如,如何能嫁入皇家侮辱玷污了皇家清名!”

……

可这么多此等针对洛仪的谩骂惊扰、流言无数都未能伤到她,却只是陈叔达眼底渐渐黯淡痛心的失望使洛仪全身更冻上了九天寒冰,再难愈合。

“十七爷若无其他事,洛仪便先告退了。我的事还多着呢,不比王爷您清闲,可没时间陪您在这空耗着。”洛仪内心心如刀割,痛心拒绝心心相印的爱人陈叔达内耗太大,强忍心伤再也撑不下去了,于是撑着最后一口稳定的气息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就从此把孤绝的芳影兀自留给身后凡尘俗世的无边喧闹纷扰。

望着洛仪远去的背影,陈叔达深深明白她为自己考虑的用意,并不怪她。但到底是一时无法接受永失所爱的事实,沉重木然地转身回楼上雅间,步伐沉重,失魂落魄,仿佛丢了魂魄,再无灵魂。

洛仪和陈叔达二人都下台分开之后,霍七娘不曾想今日自己秦淮楼这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竟然出现如此尴尬的“花魁拒亲王”局面,不知明日如何传为全建康城的笑柄呢。一时只能先尴尬地上台来向众宾客赔笑一番,好生地将众位贵客先遣散送走了。

楼上雅间,杨广、阿姮、陈叔慎三人都把刚才一切都尽收眼底。

“十六哥啊,咱们兄妹可千万不能让今日这秦淮楼里这十七哥求娶洛仪不成还当众被羞辱一番的事让父皇知道啊,否则父皇该气得派禁军把这秦淮楼给踏平了!”阿姮看到最后竟是如此洛仪当众拒绝十七哥陈叔达的尴尬场面,一时也是十分难为,既是心疼十七哥陈叔达的错过也是无奈洛仪的苦衷,只得向十六哥陈叔慎苦笑。

陈叔慎自然明白如此损他们颍川陈氏大陈皇室颜面体统的事自然不能让父皇知道,但内心也心疼弟弟陈叔达,只能无奈叹气,接着阿姮的话长吁一声,“哎……自然……”

杨广在一旁自然也是唏嘘感慨不已,只是内心虽也有想法,但到底碍于北隋外人身份还是不好开口,只能暂时先有涵养地立在一旁,温柔地抚着阿姮的背以示安慰。

阿姮回身望着杨广苦笑,与杨广紧紧十指相扣,温暖感动。

这边陈叔慎话语刚落,就见陈叔达失魂落魄地缓慢走上来,眼角眉梢结束悲伤落寞,全不似方才神色飞扬、兴奋激动。

阿姮看到最爱的哥哥十七哥如此受伤,内心自是不忍。但纵使洛仪此时如此绝情无情,阿姮玲珑聪慧、同样身为女子且与洛仪熟识已久,却看得明白洛仪迫不得已的深意,虽知道洛仪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无边刚烈坚毅不易动摇,但实在不忍十七哥陈叔达和洛仪从此永远错过。于是,阿姮不得不暂时把杨广交给十六哥陈叔慎招待招待,自己转身跑去为十七哥陈叔达努力劝说洛仪回心转意了。

这边阿姮离开雅间后,在阔大的秦淮楼里找了许久方找到了洛仪居住的秦淮楼里最豪华的花魁居,砰砰地敲着紧锁的檀香门。

“谁啊如此没有眼色?若是十七爷的人便可以回去了,我方才的话已然很明白了。”良久阿姮的敲门声都无人回应。但到底洛仪最后受不住这喧闹,不得已出声回应。虽然极力掩饰,但洛仪声音中的哽咽抽泣还是十分明显。

“是我,陈姮。”阿姮听到这哽咽也是不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洛仪本来今晚狠心忍痛拒绝陈叔达后不想再见任何人,但因来客是与洛仪交情不浅、惺惺相惜的大陈长宁长公主陈姮,洛仪思量片刻,终究是打开了门让阿姮进来。

阿姮进去一看,虽然此刻洛仪脸上已恢复了平静、补了妆容,可还是明显能看出发红的眼中方才狠狠大哭过的痕迹。

阿姮一声长叹,“洛仪姑娘,以往每次十七哥来秦淮楼的时候我多跟着过来玩,我们也算是熟识了。你对那些凡夫俗子说的明面上的应付虚话不必再和我假说一次了。其他人不懂得,但我明白,十七哥也明白,你虽是才貌双全的清高出众之人,但绝非冷酷无情的爱慕虚荣之人,以你之心胸格局也不在意世俗对你的看法,否则我们兄妹俩也不会与你结友了。这份虐恋是你故意设计好的来成全十七哥的对吧?这番表演闹剧,不是因为你洛仪不爱陈叔达,相反是因为太爱他了不忍伤害对吧?你固然不怕你自己被世俗非议、你自己被礼法桎梏,但你怕十七哥他被世俗非议、他被礼法所束,所以你就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他的美满对吗?”

洛仪听闻阿姮把她所有心思都全数说出,对着如此熟识懂得的阿姮,她心里也终究放下防备,淡淡而伤痛地望着窗外淮水之上的一轮月圆,似乎看透人世悲欢离合,心字已成灰,“是,长宁长公主,你说的不错。这世间属我最想答应他的求婚,我多想答应我最爱的达郎啊,可是我不能够啊!这第一层,娶了青楼女子断然世俗不许、皇家不容,若去了我便是毁了达郎的大好前程,我自然是想保护达郎不想耽误他。平常人家都羞耻于娶娼妓贱籍,士庶尚且不通,何况是皇家娶青楼女子?我虽为高级雅伎却到底身在烟花之地不干净,若达郎真的娶了我,就要背负一生污点被人戳脊梁骨,日后我们的孩子也永远逃不出这命运阴影啊!这第二层,你们的父皇马上就要安排达郎娶他的表妹、吏部尚书袁宪的嫡孙女陈郡袁氏千金袁玉卿为正妻了,而我是青楼贱籍如何可能真的成为天家王妃呢?他们陈郡袁氏是何等高门大户啊,乃是一等一的门阀士族、巨姓望族、世代传袭,名重魏晋!纵使侯景之乱后大不如前,但到底还是我不能比的上层大士族啊!长宁长公主,你是知道的,我的真实其实是吴郡顾氏顾珞颐的高贵出身,曾经也是江南大士族的千金小姐。只不过侯景之乱之后家破人亡,被迫沦落风尘。哪怕没有侯景之乱屠戮我江南士族,吴郡顾氏虽贵,但本来比起陈郡袁氏就逊色一级,更何况我现在是青楼之身?若纵了达郎一时任性,最后闹出更大的风波还是强行求娶不成,反而更毁了他父子情分和皇家身份、更加不可收拾,那一切到时候不是更糟糕吗?”

一番语罢,洛仪心痛难奈,顿了一顿方能继续说下去,“我身为青楼花魁多年,见过多少达官显贵、名流政要。我看的出来,达郎他前途无量、大有未来。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耽误他。我此生既沦落风尘再无翻身之地,此飘零如落叶的卑贱残躯如何能阻了达郎的无量前程?此番种种,不是无情,正是情情。我一颗真心此世就付他一人,从此任我陷于污浊泥潭再无光明,只要他清白安好就足以。”

阿姮闻洛仪此动情真心之言,心下万般不忍,却亦痛心疾首对洛仪道∶“耽误?洛仪姑娘,你可知我十七哥从来就不是浪情之人,你抛弃他了才是耽误他呢!爱他不就应该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吗?十七哥何等睿智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其中道理?既然他都愿意为你一搏,你为什么不愿意一试呢?你可知,既然十七哥如此爱你,比世俗相逼更可怕的,是你的放弃啊!他不怕刀山火海,却只怕你放手啊!况且,你若今日错过了十七哥为你赎身的机会、你连皇子王爷都不屑拒绝的事传出去了,这辈子你可就陷在青楼沼泽里再出不来、再没人敢为你赎身了!你此番大张旗鼓地一闹日后只会使你的生活更加艰难啊!错过了十七哥,就世间就再没有人如此懂你爱你了!人生一世遇一知己爱人何其难得,难道不应该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也要在一起吗?”

洛仪闻言,淡淡拭去眼角忍不住落下的凄泪,望着天边凉凉明月,无语凝噎,“我便是故意这么冷漠无情把这一切搞得这么难堪来让他彻底明白我的不嫁之心的!他用他的方式爱我,我自用我的方式来爱他!当年家道中落,我刚被卖进青楼时试图跳淮水自尽,却在淮水边被达郎救下才捡回我的命。而这此后渐渐相处,我们互相欣赏懂得,慢慢相爱,竟成了这世间最懂彼此的知己和爱人。或许很多人都好奇达郎这素来专情正经、堂堂天家皇子怎么会去青楼,而一切缘起都是因为他和我的命定特殊缘分。我这条命都是他捡回来的,若伤了他,我宁愿去死!与其让他痛苦,不如我来承担这一切痛苦!让他绝情厌恶好啊,只要他不痛了,所有的苦我来受没关系!他最懂我,我亦最懂他。但到底,难为宿命……难为宿命……”

“洛仪姑娘你难道不去和宿命一抗吗?你就这样甘愿直接放弃你们之间一生的爱情幸福?”阿姮听到洛仪这心底最深的心思,到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哀伤感叹,知道洛仪心意已决,此生注定他和十七哥无缘了。

面对阿姮掷地有声的质问,洛仪没有歇斯底里、无比激动地反驳,也没有暴风哭泣、梨花带雨,而只是依旧淡漠地望着淮水之上的孤月无语,仿佛看穿世事千年,任凭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长宁长公主,或许终有一日,你会懂我和你十七哥之间的‘难为宿命’。这人世间太多无奈阻碍,不是相爱的人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到永远,也不是分离永隔就是无缘不爱了。一念缘起,皆是情情;可化沧海,可为桑田。”

阿姮当时到底纯真年少,少年不识愁滋味,不比已经阅尽人生、阅历沧桑的洛仪,不懂为什么洛仪明明和十七哥那么相爱,却最终不肯冲破一些阻碍最后勇敢地和十七哥在一起而最终选择主动放弃。后来多年之后,待阿姮也不复此时天真无邪、不经世事的少女心境而经历人生变迁、世事沧桑后,它才从自己和杨广的爱情中明白了当年此时洛仪和十七哥彼此相爱却不得不放弃的无奈——年少的我们都曾经天真地以为,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可惜,难为宿命,造化弄人。有时,纵使刻骨相爱却也难敌命运捉弄、宿命无奈,纵使情深似海也不能淹没穿透所有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之阻碍。

阿姮看洛仪心意已决再无余地,只能长叹一声,无奈离去,留下洛仪孤凉凄清的背影融入秦淮月色。美人虽盛,却似迟暮。

这边阿姮劝说洛仪无果后,回来只能无奈安慰十七哥陈叔达不要怪洛仪,不要太伤心欲绝。其实,于此无奈分离,陈叔达亦是同洛仪一样的伤心心痛。他真爱懂得洛仪,懂得她的拒绝是因为太爱他了而不是不爱。他明白,洛仪的拒绝是为了彼此成全,被迫无奈只能分开。但到底陈叔达对洛仪一生深藏心底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他给他的大女儿取名就叫陈珞颐。

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到底是一世遗憾、两处心伤。

伴随着洛仪青楼女子的悲惨命运,到底陈叔达和洛仪的旷世绝恋无果而终。众人皆是无奈,于阿姮与杨广,十六哥陈叔慎,和最在乎懂得却又无奈伤心的十七哥陈叔达只能皇家乘龙舟离开了秦淮楼。

在大陈皇家龙舟浩浩荡荡地驶离秦淮楼后,陈叔达久久回眸秦淮楼的辉煌灯火,痛心望着那熟悉的通明亮光恋恋不舍。却终究,只能无奈地望着那心尖上的挚爱明灯融化为远远斑点,消失在天际再不见踪影,空留此时淮水之上的月光如水冰寒。

这边陈叔达一行人乘龙舟离开后,服侍洛仪的丫鬟喜蝶幸灾乐祸、阴阳怪调地跑进来道∶“姑娘,妈妈那边来催了,说你既然放着好好的王妃那么不愿意,当那就好好在秦淮楼待一辈子吧!今晚虞老爷为你可是花了十金啊,你赶紧快过去伺候吧!天下哪再找十七爷那样的冤大头来那样供着你宠着你啊!快去吧头牌大花魁!”

洛仪闻言,心字成灰,面色枯槁,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我就来。”

语罢,洛仪只是静静地倚在秦淮楼高层的窗边,秦淮明月之下、淮水之畔,目光紧紧跟随远去的皇家龙舟的辉煌灯火,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朱弦断,明月缺,朝夕露,芳时歇,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往后余生既无缘再见,唯愿郎岁岁长无忧、年年终喜乐,安平一世、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夫妻永睦、百子千孙、顺心遂意、不再念妾,则洛仪此生无悔。”

彻底放开,成全永远的依赖。

一生一次心意动,却怜宿命难成就。

依旧繁华如许的十里秦淮灯影里,一念,一生,却从此定格成了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无念永远。

淮水月明,繁华苍凉;一念沧海,一念桑田。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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