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久到方遇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成兰慢慢睁开眼睛。

那一刻，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好像塞进瓶子里的大海满溢而出，瞬间将整个房间里的人尽数淹没。

胸腔里仿佛被汹涌的海水霸道地灌入，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压抑。

定力较差的人忍不住张开嘴大口粗重地呼吸，手捂着胸口的位置，全身心都被那股莫名的低沉的悲痛和绝望笼罩。

方遇同样感受到了来自成兰的压抑，却依然保持着一分理智，眼中爆出精光。

缓缓的，成兰做了一个掀盖头的动作。

这个小细节，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注意做过，因为它没有被写在剧本里。

但成兰想到了。

方遇心底暗暗叫好。

可以想见，在正式影片中，随着林霏衣盖头掀开，这个如有万斤重的眼神骤然跃入观众视线，会有多么震撼人心！

成兰将这个眼神保持了几秒钟，随即微微张唇，呵气般轻轻吐出唯一的那句台词：“阿剑……”

她喊的是剧中男主，霍修剑。

接下来便是回忆的内容，随着成兰每一次眨眼，每一个嘴角弧度的轻微改变，每一次都带给观看者截然不同的情感体验。

微笑，抿唇，皱眉，垂目……最终归于淡漠，死寂。

她再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一个表情却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自始至终，她一滴眼泪也不曾流下，但看着她的人却不自觉满脸泪痕。

这样丰富老道的演技，这对角色的理解程度，绝不是上一个刚好及格的何美珍能媲美的。

结果似乎显而易见了。

随着郭岷喊的一声“卡”，好像一个密闭的空间被突然打破，成兰重新闭上眼睛，肩膀松懈下来，众人方觉周身如沉水底的压抑终于消散。

方遇揉揉酸胀的鼻子，笑了。

郭岷盯着成兰，问：“你演了多少年戏？”

“两年。”成兰回答。

简历上其实写得很清楚。

大家都知道，所以才不敢相信想要确定似的。

“你这演技可不是短短两年能磨砺出来的。”郭岷说。

“回导演，我学的是表演专业，硕士学历，之前在学校里学习了六年。”成兰回答。

所以其实不止两年，而是八年了。

但大多数科班学生在学习期间或多或少都会接戏，毕竟出名要趁早，年纪上来了，难免会失去很多市场价值。

像她这样沉得住气，花数年时间潜心磨砺演技的演员——尤其是女演员，很不多见。

郭岷点点头，最后说：“你很不错。”

“多谢郭导赏识。”成兰不卑不亢。

郭岷和颜悦色，“你先别走，别待会签合同找不到人。”

不仅成兰微愣，在场诸人都愣了。

虽然郭岷一向随性甚至任性，但没问过制片人就这么急着签下一个演员，还是头一回。

不过，不得不承认，成兰无论从外表气质还是演技，都足以碾压秒杀今日试镜的一众女星。

成兰虽然没什么背景，所属的娱乐公司实力也不强，但郭岷不是怕事的人，“东家”朱贵文都没说什么，郭岷当然怎么高兴怎么来。

成兰道谢暂时离开房间，郭岷遣人去通知剩余的演员人选已经确定，让他们不必再等候试镜，门外顿时怨声载道不提。

这时也到了中午，郭岷吩咐人员去准备合同，然后拉了方遇去吃午饭。

其实已有工作人员点了盒饭，但郭岷心情好，看样子也有话跟方遇单独说，就请她去了附近一家茶餐厅。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起了剧本修改的事情。

本来剧本早已经过多方审核确定了最终版本，但情随事迁，该修改的时候还得修改。

尤其经过今天的选角，遇到了让郭岷都无比赏识的成兰，还多了个带资进组的韩茏，方遇势必要为了这两人修改剧本。

商讨完细节，饭也差不多吃完了，郭岷说：“小方，希望你理解。”

行业规则嘛，方遇点头，“郭导，我懂的。”

“这几天总反反复复改剧本，你也辛苦了。”

“这剧本是我写的，郭导愿意拍它，对我来说已经是天降的福气，修改完善它也是我的职责，谈什么辛苦。”

郭岷笑了，“你这个故事写得确实不错，下回再出剧本，记得优先考虑我啊。”

“郭导别打趣我了，您不嫌弃就好。”方遇微微脸红。她第一次写剧本，青涩得很，要不是有郭岷青姐等人反复指导，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论是郭岷，还是代表星曜的杨青，于她都有知遇之恩，方遇心底是感激的。

但最大的功臣，当然还是拼死拉上她的梁小蕊。

“还有一件事，”郭岷幽幽地说，“咱们今天选择成兰，过后可能会有些反对的声音出现……尤其是星曜那边。你懂我的意思吧？”

方遇放下筷子，轻轻嗯了声，“但我相信他们最终会理解并同意的。”

《魉生》是为梁小蕊量身打造的剧，从成兰今天的表现来看，星曜那边恐怕会担忧她抢了梁小蕊的风头。

所以才有了郭岷越过制作方直接与成兰签合同这一出。

先斩后奏，总是有几分心虚的。

郭岷见方遇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问：“你也觉得成兰可以吧？不然刚才也不会说给她机会。”

方遇诚实回应：“的确，我看过她之前的作品，她在休息室里的表现也让我很有好感。重点是，我看着她，就像看着林霏衣本人，她太适合这个角色了。”

郭岷也赞同，“没错，女二林霏衣与女主狐妖若菱，本来就是冰与火的两个极端，梁小蕊像团燃烧的烈焰，成兰就是极地那永不消融的冰川，可想而知，这两个人的碰撞会多么引人瞩目。”

方遇点头，“她们两个同框，只会互相映衬彼此成全，不存在谁抢谁的戏。而且成兰的形象气质本就和小蕊截然不同，戏路不同，未来资源发生碰撞的可能性也不大。”

总之在两人心目中，成兰的确是最适合的林霏衣人选，但要别人和他们感同身受，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