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能共享沉默的两个人之间,任何言词都无法使他们的灵魂发生沟通。”——那她和周洋之间或许已经具备了成为灵魂伴侣的必要前提。
两人一路上都十分默契地没有人开口讲话,这种默契大概是双方一致认为交谈并非必要,索性保持沉默。
这沉默并不尴尬,非要找到词语来形容它,大概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直到迎面跑过来一只狗,它突兀地出现,像是走错了片场——这狗显然是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洛一鸣谨慎地停住步子,犹疑地开口:“……你家的狗?”
周洋:“我家没狗。但它……大概是冲我来的。”
洛一鸣:“……你得罪它了?”那狗一看就来者不善,洛一鸣瞬间有些紧张。
周洋:“从我有记忆以来,已经被狗咬过四次了……”
洛一鸣满头黑线:“……你上辈子大概是个卖狗肉的。话说我们不跑吗。。。”
周洋俨然经验老到:“不能跑,越跑它咬得越凶。”
周洋的声音有些抖,他左右看看,像是在找有没有可以躲的地方,街角有一家自助银行,但是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狗就要冲过来,周洋猛地上前一步把洛一鸣挡在身后,抬手把上衣三两下脱了下来,整个人哆哆嗦嗦,但手里的衣服攥得牢牢的。
洛一鸣惊呆了:“你是要拿这衣服……抽它?”
衣服布料柔软,根本没多少攻击力——洛一鸣对用它来击退狗子的可操作性表示深深的质疑。
然而接下来周洋的一通操作让洛一鸣大开眼界。
周洋伸直手臂,举着T恤一动不动,等着那只狗靠近。
它一路蹿到跟前,周洋握紧手里的T恤,却并不是要打那只狗,他就这么举着,脚下不动,用衣服怼着那狗的眼睛,它往哪儿移动,他手里的衣服便紧紧跟过去。
神奇的是它竟没有再上前,一人一狗就此僵持不下。
洛一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
然后她看见周洋猛地挥动手里的衣服,极快地在狗的一侧脸上抽了一下。
那狗似是受到不小的惊吓,惊叫一声,竟当即夹着尾巴……跑了。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洛一鸣清楚看到发生了什么,却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崇拜看向周洋:“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周洋面上微红:“我有特意研究过……这方面。”
洛一鸣突然脑补出一幅画面,周洋对着手机百度:老是被狗咬该怎么办?
“……”
周洋说话的声音还是在抖,手上的衣服依然攥得死紧,整个人是受惊吓过度的状态。
洛一鸣似乎能猜到周洋一直被狗锁定的原因了……
我们和狗对视的时候,眼神里如果有恐慌和害怕,这反而会刺激到它们,让它们产生攻击性。
周洋因为一次被狗咬产生了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对狗怀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感,而恰恰这种恐惧感特别招惹狗子,于是从此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但让洛一鸣觉得可爱的是他会一本正经地去研究解决办法,刚才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哆哆嗦嗦把自己挡在了身后。
他虽然胆小,但并不懦弱。
洛一鸣突然在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对那些霸凌和侮辱一味地沉默隐忍——有一个猜想缓缓浮现。
***
周洋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衣服握在手里竟然忘了要穿上。
“你要不,把衣服穿上?夜里风凉。”洛一鸣提醒道。
他终于回神,面色微赧。
周洋把衣服穿上,二人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周洋整个人仿佛惊弓之鸟:风吹树动的声音都能让他身子瞬间紧绷,车喇叭声音也能让他吓一跳。
见他这么紧张兮兮的,洛一鸣开始刻意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家以前养过一只狗,叫旺财,除了太贪吃其他都挺好的,不过也不太爱干净就是了。谁想到后来因为吃相太狂野招来了杀身之祸——它跳起来吃我表弟手里的肉骨头但是不小心同时吃到了他的手指头,然后被我姑姑活活打死了。”
说完她才发现这貌似并不是一个好话题……
周洋怔了一怔。
洛一鸣以为他会说:“那只狗好惨”或者“你姑姑好凶残”再或者“你表弟上辈子也是卖狗肉的吗”。
然而都不是。
她听见周洋一本正经地说:“你姑姑是典型的‘骑士荣誉’践行者。”
洛一鸣:“……”
周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然而神奇的是连成一句话她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洛一鸣尝试着联系上下文揣摩他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她越揣摩,越觉得——他们貌似并没有在聊同一个话题?
在“抱歉我没听懂”“骑士荣誉是个什么登西”“请你补充说明一下你刚才的那句话”中犹豫要回哪一句,然后洛一鸣想到了一个不会显得自己太没文化太无知的绝妙回复。
她不动声色,说:“此话怎讲。”
果然,周洋并未察觉什么,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骑士荣誉’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几乎把言语上和身体上受到的一切攻击当做是对自己荣誉的侵犯和侮辱,即使这些攻击来自野蛮低俗、暴力无知甚至是精神失常的人,再或者只是一只狗——旺财咬了你表弟,你姑姑觉得旺财冒犯了他儿子,为了捍卫儿子的荣誉和尊严,于是她对一只狗痛下杀手。”
说着这番话的周洋没了平日里的嗫嚅拘谨,倒是有那么几分侃侃而谈的意气风发。
这样的周洋让洛一鸣想起许明宇——一个同样酷爱哲言哲语的文艺少年。
洛一鸣好像听懂了,但她同时更疑惑了:“但是那只是一只狗……”
周洋:“是的,这正是‘骑士荣誉’的荒诞之处。你表弟是一个思想健全情感丰富的人类,而旺财是一只只知道吃的狗,后者咬破了前者的手指头,让前者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伤害——尽管这单纯只是因为后者的牙齿比前者尖利而已,而作为人类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牙齿不如狗锋利就感到耻辱。就好比一个白痴辱骂智者是笨蛋,智者的荣誉便被践踏,而白痴成了荣誉的化身——仅仅是因为智者是‘被辱骂’的那一方,而白痴是‘辱骂’的一方。总之,和他们的智商高低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