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老太太就每日价地撺掇着洛父洛母把洛一鸣送到住在乡下的外婆那儿去,无奈夫妻俩半点儿不理会,只封建迷信要不得。
老太太愁坏了,每回见了洛一鸣,脸色就难看起来,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六岁那年,洛母出车祸去世,俩姐妹都在现场,受打击不。
老太太也难过,哭着骂洛父,当年要是听她的话把姐姐送走了,哪儿能出这种事?
刚刚失去妻子的洛明海哪里听得这种话,当即崩溃了,同老太太大吵一架。
孩子还那么,眼睁睁送走了妈妈,洛明海本就心疼难过得不校
他也知道老太太糊涂,信了那算命的鬼话,一直以来就不待见姐姐。可这种时候还这样诛心的话,他情绪终于崩了,话赶话对着老太太发泄了一番,讲的话一时没有分寸,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此后母子关系便一直不睦,洛一鸣自然也就愈发不受老人家待见。
可再怎么不待见,老太太也没法子。
日子总是要过的,再怎么她也只是个孩子,还是自己的亲孙女,老太太到底也不能够把她怎么的。
后来,这大孙女好歹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分了两年。
突然有一她发觉孩子不太对劲,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指手画脚的,她着急忙慌去找儿子问情况。
洛明海只孩子调皮闹着玩儿的,童言无忌,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老太太最是见不得这种脏东西,强烈不安起来,视洛一鸣如同仇敌,甚至到了绝不肯同桌吃饭的地步。
洛一鸣一直都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可是并不像现在这样将她视作洪水猛兽一般。
“洪水猛兽”是洛一鸣刚学来的词,意思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
是的,奶奶望向自己的眼神,竟像是在怕自己。至于自己究竟哪里这样可怕这个问题她暂时还没有搞清楚。
直到有一,她偶然听见奶奶和姑姑聊。
老太太愁眉不展:明海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
姑姑叹口气,:一鸣这孩子就像是一颗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她爸的命,明海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老太太闻言,长长唉了一声,低头抹眼泪。
洛一鸣好像有点懂了,又好像不懂。
奶奶讨厌她是因为自己可能会要了爸爸的命。
可是她为什么会要了爸爸的命。
因为她能看见那些“鬼”吗?
洛一鸣完全没有头绪。
她想去问爸爸,可是爸爸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他会反复地询问自己在学校过得怎样,不停地叮嘱她不要和同学们讲“鬼”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奶奶不是讨厌她,只是有些误会。
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丁点的不开心,他就会花很多时间无比耐心地哄自己,甚至还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他从前根本不让她们姐妹俩碰手机一下的。
父亲这种心翼翼的呵护和过于敏感的保护只是让她觉得不太习惯,直至后来慢慢演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对了,洛父每回问自己学校的情况,洛一鸣一律都挺好的。
她其实撒了谎,因为如果实话的话,感觉他会难过作为一个大人,爸爸好像有时候情感过于丰富且脆弱了一些。
每一次看电影,他都一定要哭的,然后在一边偷偷地擦眼泪擤鼻涕,这种时候她和宝都会假装没发现,视线紧紧地盯住荧幕,目不斜视。
因为大人都是爱面子的,但是哭鼻子这件事是羞羞的,所以她们都有在体贴地照顾着父亲的面子。
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也是出于体贴,虽然爸爸撒谎的是坏孩子,但是为了不让他哭鼻子,洛一鸣乐意当坏孩子。
至于学校,好像是从某一开始,大家就约好了一般突然不和她讲话了。
尤其是文艺委员,每次见了她就脸发白,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是这样的:有一回女厕所隔间里蹲了一只,洛一鸣推门看见便退了出来,后面跟着排队的文艺委员狐疑看她,她:“里面有人了”。
第二文艺委员就请了病假,一请就是一礼拜。
之后“洛一鸣有阴阳眼”这个话流传开来。
妹妹问洛一鸣“阴阳眼”是什么,洛一鸣不知道。
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就是了没有人会对美好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她,就这样被孤立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丝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孩子,这个一点也不难做到。
算不得多酷的一件事,因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根本寥寥无几,如果不是太闲的话,甚至无法去注意到。
但当那些目光越聚越多,它们仿佛开始有实质,有重量,渐渐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注视着,甚至你的一动不动也要被持续不断地注目,那些目光带着闪躲,前赴后继,去而复返。
它们只在暗中窥视你,无法捕捉,如同芒刺在背。
这些目光牢牢攫住洛一鸣,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它们的猎物,无所遁形。
但这种形容不太恰当,没有猎人会对猎物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完全无意于征服她。
那目光是防备、警觉、不安、恐惧。当然,无不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他们时刻留意自己,无非是在确认一件事情:安全距离,他们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好像她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的病毒。
洛一鸣开始少言寡语,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她不想看见别人害怕的眼神,那会让她觉得委屈,回头想起来还会想哭。
不过,幸好,宝一直在陪着她。
从某种意义上,“迷信”这种品质在这个傻妞身上反而成了一种美德。
宝一直相信自己,乐此不疲地探听那个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世界。
有一,宝甚至扬言她也能看见鬼。
她会和“星期鬼”、“色盲鬼”、“早上好鬼”打招呼,去了图书馆就要在窗边的位置对着“豆花鬼”高唱自己改编的豆花之歌:“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甜豆花甜豆花只要有你陪。甜豆花,甜豆花,甜到牙疼才美”
然后被管理员轰出来。
这是一个谎言,宝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到自己。
然而她也许无意于骗过所有人,只想骗到自己。
所以洛一鸣没有戳穿。
当那些亡灵一个个不见踪影,宝日复一日对着空气打招呼的时候,洛一鸣都觉得她傻气极了。
同时,也可爱极了。
每当这时候洛一鸣也会忍不住想: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看见她所看见的这个世界。
如果有,那他身边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妹妹。
如果他没有妹妹,可不可以让自己找到他,她有好多话要和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