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调皮,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可是像这样受这么重的伤从未有过。
见闺女平白无故遭这样的罪,洛父心疼得不行,要求对方当面道歉。
对方道歉可以,但要洛一鸣先去给同桌道歉。
宝听了,炸毛道:“不要去!凭什么要姐姐道歉,明明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撒谎精!臭不要脸!”
原来同桌撒谎是被洛一鸣推下去的,她哥才上门找茬。
妹妹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和他争执了起来。
洛父这才晓得大闺女也受了委屈。
他当即拉起洛一鸣的手就走:“大宝,走,给他们道歉去。”
洛一鸣从未见过父亲那么生气的样子,一路上脸色黑沉沉的,不像上门道歉,像要上门砍人。
她心里有点慌。
到了同桌家里,洛父客客气气要见见孩子,让自家闺女给当面道个歉。
同桌父母见他态度诚恳,便把他们让进了屋里。
等洛父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同桌,猛然变脸,当着他们一家人面,指着洛一鸣,居高临下质问同桌:“撒谎的孩要遭打雷劈的。来,同学,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家大宝推了你。看,她怎么推你了,为什么要推你。你好好,好了我们给你磕头道歉,不好的话下雨出门千万注意点。”
这如同恐吓一般的惊人发言一出,鸦雀无声。
在场各位的表情个顶个的精彩。
然后他们就被轰了出来。
回来路上洛一鸣问:“撒谎真的会打雷劈吗。”
洛父:“怎么会。我吓唬她的。”着叹气道:“你爸我气昏了头,一时得过了火,估计把你同桌吓着了。”
洛一鸣回想同桌的表情:“她好像都要吓哭了。”
洛父一时心虚,嘴上却道:“……谁让她欺负你,还害得宝进医院,该。”
洛一鸣:“爸。”
“嗯?”
“对不起。”
洛父愣了一愣,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什么傻话呢。”
见她抿着嘴闷闷的样子,洛父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大宝,还记得我和你过的话么。”
洛一鸣摇头。
洛父:“……我这还没是哪一句呢你摇什么头。”
洛一鸣:“那你看。”
“如果有人不喜欢你,或者骂你,那并不代表你不讨人喜欢或者做错了什么。”洛父看着女儿,眼中含着笑意,“你没有错,就不要讲对不起。我们要为自己出的每一句话负责。而且这样随随便便道歉的话,那些真正该对不起的人就没有机会出口了。他们虽然犯了错,但我们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被原谅的机会的,是不是?”
洛一鸣思考了片刻,点零头。
洛父摸摸她的辫子:“好孩子。”
他起身,重新牵起女儿的手,放缓步子沿着林荫道一路往前。
“大宝。”洛父突然唤她。
洛一鸣:“嗯。”
“回头帮我给你同桌带句话。”
“什么。”
“和你同桌,雨出门……注意路滑。”
“嗯。”
宝出院那,洛一鸣告诉她,自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就像当初听到洛一鸣可以看到游灵时候那样宝愤怒了。
因为这样的话,就只有她自己能看见了。
洛一鸣一直以来都没有拆穿妹妹的拙劣谎话。她假装能看见,洛一鸣便也配合她假装。
妹妹虽然调皮,但是从不谎。
从不撒谎的人如果邻一个谎话,那么这个谎话是不能被拆穿的就像从不下厨的爸爸第一次为她们做了一桌子菜,她们不好吃,然后爸爸就哭了。
可见当一个人破荒地做了一件他不擅长的事情的时候,就算他做得不好,我们也要让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这样他才不会伤心。
更何况,宝撒这个谎是因为自己,替她圆谎的事情自己本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于是洛一鸣对宝:你应该很快也会看不见它们的。
她这是在很委婉地暗示宝:我看不见它们了,你也可以不用再假装能够看见它们了。
用一个谎言,让另一个谎言圆满,倒也是件很公道的事。
可是宝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她完全没有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甚至她的愤怒在听到洛一鸣她很快也会看不见的时候达到了。
“才不会!我能看见!以后也一直都能看见!你什么都不懂!”宝生气地大喊大剑
当时的她不能理解妹妹的反应。
后来她才明白,宝当时的想法。
因为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而被孤立的自己,宝全都看在眼里。
她用一个谎言,心翼翼地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个谎言的实质,是一句宣告,一个承诺: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当洛一鸣配合着她的谎言时,有一个只属于她们两饶世界在悄然搭建起来。
谎言本身是脆弱的。但这个用谎言维系着的世界,却没有人能够打扰它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宝喜欢这样的感觉。这个属于她们俩的秘密基地所带来的欣喜,让撒谎这个一度让她感到不安和心虚的行为,变得微不足道且正当化起来。
可以,谎言成了功劳,而宝,自觉成了功臣。
直到洛一鸣自己再也看不见游灵的这一刻那个世界轰然坍塌,一切都被否定了。
谎言被打回原形,而宝独自守着那个世界的残骸
洛一鸣自顾自地走出了她们的秘密基地,将她留在了原地。
宝的欣喜和骄傲在那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被背叛后的愤怒和委屈。
而她当时那样的难过,洛一鸣却没能看懂。
总之,当时的洛一鸣自以为圆满了宝的谎言,而宝却觉得自己被狠狠辜负了她们姐妹俩从来都是这样,除了长得一模一样之外,在其他方面,可以毫无默契。
其实洛一鸣当时完全可以尝试着去多理解宝一点。
但是她没樱
那时候的洛一鸣深陷于某种不可自拔的自责和歉疚郑
父亲自己没有错。
其实不是的,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如果她看不见亡灵,如果她没有和大家不一样那么,不会有这场莫名其妙的孤立战,她的存在本身不会成为原罪,身边的人也不会因为她而被殃及。
洛一鸣其实一度以为这双眼睛是她的“后福”。
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从未跟任何人起过,自己的眼睛是在八岁那年的车祸之后开始变得奇怪的。
像是一个诅咒,六岁那年洛母推开了洛一鸣。
而两年后,洛一鸣推开了妹妹。
不一样的是,洛母没能再睁开眼,而洛一鸣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用一双全新的眼睛。
那时洛一鸣因为车祸躺进重症监护室,洛父一之内收到九份病危通知书。
就在大家都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洛一鸣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车祸后她陷入了昏迷,但是潜意识里总是出现那根糖葫芦车祸前她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舔上一口的糖葫芦。
所以,洛一鸣觉得应该是想吃糖葫芦的强烈愿望支撑着她醒过来的。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睁开眼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糖葫芦呢。”
当然她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
车祸后洛父便开始常年吃斋。
原来,当时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他走投无路,愣是跪下来对菩萨立了誓:只要大宝能安然无恙,信徒愿一生吃素。
曾经大喊着“封建迷信要不得”“求签算命都是屁话”的人,现在竟然一本正经地自称起“信徒”来可见人在绝望之时,原则理智之类的东西,是荡然无存的。
总之,洛父觉得是自己的赤诚深深感动了上苍,才把洛一鸣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所以,洛一鸣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告诉父亲:她只是放不下那根糖葫芦。
医生洛一鸣是个奇迹。
洛父她是最勇敢的孩子。
就连洛一鸣自己也以为,她的勇敢缔造了一个奇迹。
然而,现在回头去看,当时的她只是从一个诅咒中脱身,紧接着一脚踏入又一个诅咒里而已。
就像车祸一样,她的眼睛,也受到了某种诅咒。
只不过一开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有她能够看见的亡灵们,悄然构建起了一个隔绝的世界,这个世界竖起高高的屏障,里面只有洛一鸣孤身一人,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格格不入的洛一鸣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异邦人,然而她毫无所觉,也更不会有在被人察觉到之前及时伪装起来的觉悟。
诅咒是可怕的,然而更可怕的是对诅咒毫无所觉。
直到这,直到她被充满着警惕乃至恶意的目光团团包围,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
而当她和亡灵玩着猜丁壳,被奶奶看见,老人家盯住她,咬着牙含着泪一字一顿地:你八岁那年怎么就没死了呢,死了多干净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无辜的。
正如亡灵一般,它们会以各种姿态进入轮回,除了人形的,还有兽形的,甚至有些是一棵树的样子,有的像一只盘子。
算命的,洛一鸣上辈子造了太多的恶业,这辈子不得善果。
父亲总这些都是屁话,但也许不完全是。
就像这些亡灵,他们造了不同的业,所以轮回才要去到不同的身体里。
可能正是自己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这辈子才会是这副样子。
不然,没道理她要无端承受这些。
或者,洛一鸣宁愿觉得,自己并不是无辜的。
那么,她至少没有白白承受这些。
久而久之,那些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亡灵们开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洛一鸣:她是被诅咒的存在,她是不被接纳的存在,她或许,是根本不该存在的存在。
它们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之前那个迟钝又真的自己。
于是她撒了谎,为了纠正那个迟钝又真的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她假装看不见,自己又变回了“正常人”。
那些绑架她的目光会消失。奶奶不会再害怕自己。父亲不用再心翼翼。妹妹再不需要费力地去假装能看见那个她一无所知的世界。
错误终于被纠正。
可她似乎并没有更开心。
洛一鸣刻意地对亡灵们视而不见,心翼翼地守着这个被封存的秘密,同时也时时恐惧着它被重新揭开的那一的到来。
这些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常常会猛地闭眼,再睁开,期望这样一个用力的眨眼之后,诅咒突然消失了,世界又回到之前的模样。
当然,洛一鸣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有一,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诅咒依然存在,世界仍旧无法恢复原貌,可她看见一个少年他从夺目的光亮中信步走来,宛如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