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
沉闷的钟声从远处的八角楼传来,划破如墨般浓稠的夜色,在楼兰古城上空久久回荡,此起彼伏。
这两日天气颇好,院内积雪已消除。花坛旁的矮松枝叶绿油,略显生机。几棵姿态轻盈的梅树上泛起点点黄花,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肺。
此时,除了前院阁楼处还有一丝火光外,其余的房间已融入黑暗之中。
顾池风正在翻阅古籍,欲找出那姑娘身上黝黑皮肤的原由,若能找出对症之策,岂不是又解决一个医术难题。另外,关于她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他也颇感奇异。他少说也诊断了数千名病人,无论是皇宫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又或是练武之人,均未有如此奇异的脉相。难不成是和她那身黝黑的皮肤有关?是何人为了掩饰她体内的力量而为其研制出如此神秘的配方。
想到此处,顾池风又信步来到制药坊。推门而入之际,借着淡淡的月光,竟然看见余十一还守在姑娘身旁,不由得微微一笑。猜想着这十一何时如此关心病人,看他今日的表现着实有些异常,说不定能问出些事由来。待明日再慢慢与他细谈。
顾池风来至桌前,点亮油灯,拎至矮塌之处,便抬手为其诊脉。片刻后,那张五官分明,清俊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一个令人眩目的笑容。
随即,顾池风又抬手至陌小苏的鼻尖,便能感受到那微微涌出的充满生命的气息,眉眼也舒展开来,喃喃自语:“总算活过来了!”
“活了!活了!”原本趴在床边的余十一,竟然醒过来,手舞足蹈的又哭又笑。
顾池风见其疯癫之态,真真是不忍直视。旋即打开药匣子,抽出两枚银针,迅速扎入余十一的百会穴。
余十一只觉头皮微微发麻,略微刺痛。顿时安静下来,抬眼望了望少爷那张笑非笑的脸庞,抹抹面颊上的泪痕,撑颌问道:“少爷,虽说你医术精湛,长相标致,可这银针也不能随便扎啊!万一不小心失了手,不就毁了你一世名医的尊名吗?”
顾池风俯身整理好长衫,拎着药匣子往里屋走去,转而又淡淡说道:“这姑娘定是你相识之人,无论你说与不说,反正我是这样认定的。”
此时,余十一自知躲不过去,便快步来到少爷跟前,反手取下两根银针递与少爷,又央求道:“好少爷,十一都告知你,可否别让我爹爹知道,你是知晓的。就我爹那个臭脾气,定不分青红皂白就揍我一顿。”
顾池风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说道:“别看你年纪尚小,却深得女孩子喜爱。瞧,都找上门来了。不过,是否谈婚论嫁真有些过早了。不过,她为何伤得这般重,定是遭受了不少折磨,得好生照顾人家。”说完,又和余十一相视一笑:“你讲不讲与我无所谓,反正人帮你救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放下药匣子,端着油灯便往屋外走去。
“少爷,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么丑的丫头,谁敢娶啊!少爷,你请止步!”余十一紧紧拽住少爷的手臂,将他拉回屋内,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日发生的事情,又添油加醋略微夸张的讲述了一遍。
“懂了吧,少爷,其实我和她只有崖谷那一面之缘,连她姓甚名啥都不清楚。虽说我是吃了她一些吃食,也算是救过我命。为这事,我也是日日忏悔。原以为她坠崖后会丢了性命,毕竟崖谷颇深。”余十一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眨巴着眼睛望着少爷,又说道:“偌大个楼兰城,真没想到她能找到我。着实不敢相信,太邪门了。”余十一说完,望着一脸懵懂的少爷,挠挠头,纳闷地问道:“少爷,你可听懂?”
“没有!”此刻,顾池风才不想浪费时间听他聊这些无聊至极的话题,虽说眼睛和余十一时有对视,但他的脑海中正寻思着如何解除陌小苏身上的黝黑之色,根本没把余十一的话听入耳内。
“哎!又白费口舌!好啦,好啦!赶紧休息去吧!”余十一无奈地推着少爷往屋外走去。
“照顾好些,明日清晨就该醒了!”顾池风吹灭油灯,小声叮嘱道。
“知道啦!你的眼里只有病人!”余十一捏捏鼻子,在屋内晃了几圈后,还是决定先睡觉,一切待她苏醒后再说。
而此时,乔爷在后院的东厢房内,依窗而立。寒风入帘无声,只觉寒气逼人。他望着院子外那屋檐之上的弯月,不由得抚须皱眉。
如今,乔爷担忧之事确实颇多。一方面,他不知大师兄牧翛是否收到他的飞鸽传书?飞鸽已去三日。这圣天国离楼兰快马加鞭也就两日路程,怎么还不见他到来。另一方面,不知大师兄是否派人去青隐峰寻那传说中的青隐寺?因为古籍上记载只有青隐寺才有能力将其驱除出中原。
虽说乔爷和牧翛已经十多年未见,但毕竟是同门手足,生死之交,此等救国救民之事,就算他不出面,圣天皇上也得派兵支援。毕竟,此事关系邻国之安危,若不及时阻止定会殃及圣天。更何况,在二十年前,牧翛就曾看天象说过永夜难逃,世间将陷入大劫。彼时,他还不信之,嘲笑他杞人忧天!
正当乔爷冥思苦想之际,柴房小厮匆匆来报,说把爷有急事求见。乔爷便跟随小厮速来至柴房。
那把爷一见乔爷来此,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脸哭诉道:“把爷,救救小的,救救楼兰百姓!”
乔爷脸色微惊,猜想到一定是百草阁内有异样,便连忙扶起把爷,请他入屋内细说。
把爷拍拍衣衫上的灰烬,双腿直哆嗦,略微费劲地站起来。此时,他走路都打趔翘,面色灰紫,眉心紧蹙成一条直线。
待进屋落座之后,乔爷吩咐小厮端来两盏热茶,并亲手端于把爷手中,安慰道:“不急,慢慢细说!”
把爷泪眼蒙蒙地望向乔爷,长吐一口气,百草阁前出现的那一幕恐怖的景象至今还萦绕在他的眼前久久未散。他颤抖着双手,捧起茶盏,小酌一口,便把百草阁所见讲与乔爷听。
大约在两个时辰前,把爷从棒子巷离开,又坐上马车急匆匆地赶往百草阁。
那时候天色已暗,东街原本就没有太多营生,所以早早就陷入一片静谧和黑暗之中。
待他悄悄爬上百草阁对面的屋顶,竟没看见麻六。按常理,此刻,麻六是趴在屋顶东面的顶檐上,紧盯百草阁院内的一举一动。正寻思着这家伙又躲到哪里去偷懒了,忽听墙根之下有响动。便探出头瞧了瞧,只见麻六正趴在墙缝里往隔壁院落望去。
“麻六,你不做正事在下面瞎捣鼓甚事?”把爷低声呵斥道。
“这就上来!”麻六仰面望了望把爷,便沿着墙角的石墩子吃力地爬到屋顶上。
“有何动静?”
“有!”麻六一脸神秘地说。
转而,麻六又附在把爷耳边悄声说道:“那百草阁今日平静得着实让人害怕,连守门的几个壮汉都不见其踪影。”说完,麻六清了清嗓子,又说道:“钟楼上酉时的钟声敲响之后,忽见那百草阁的屋顶上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东西,
待小的细细观察许久,发现那团雾状物像是黑色烟雾,又像是一某种极其微小的虫子。不多时,只见那一团雾状物竟朝着小的这个方向飘过来。当时,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爬下屋顶躲起来,谁知道那些恶人会耍什么邪恶的手段。待小的躲入墙角之后,抬头就见那一团雾状物飘向隔壁院落之中,然后转眼间消失不见。”
“这有和奇怪之处,说不定就是团黑烟雾!”把爷噗呲一声笑道,略带讥讽地说。
“不是烟雾,是一种虫子,如芝麻般大小,不信,带你下去看看。”麻六很是自信,拍着胸脯保证他说的话是正确的。
“走!”说完,把爷便顺着墙滑至墙根处。
两座院子之间的隔断之路,仅能容下两个人并肩站立。
把爷顺着麻六的指向,把双眼紧紧贴在那堵斑驳干裂的墙缝上,四下张望,什么也没看见。转过身便往麻六头上敲了一拳头,呵斥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跟我回去!”
麻六不甘心,想要证明他说得没错,便又把脸贴在缝隙之处。
忽然,只听得一整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在那堵墙面上来回穿梭。
就如万千只小脚走在干燥的宣纸上的声音,越来越响,越离越近。
忽然,麻六惨叫一声!
把爷便一溜烟爬上屋顶,紧紧贴在屋檐角后面,往下张望。
只见麻六痛苦的捂住双眼,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求救声。待他仰面朝上看的时候,无数细小的虫子正在啃噬他的面部。转瞬间,脸部便只剩下苍白带血色的骨架。
那些细小的虫子又继续啃噬他的脖子,胸部。。。。。。,没多久就变成一具白骨,凌乱地散落在墙角处。
而那些细小的虫子竟然慢慢变大,如黄豆一般,且全身黑色,长有对翅。
此时,把爷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青紫色,就如同被雷轰电掣一般。两眼圆睁,神情呆滞,嘴巴大张,屏住呼吸,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些黑虫,正扇动着透明的翅膀,慢慢地又汇聚在一起,如一团雾气般飞入隔壁院内。
这是甚毒虫,竟然恐怖到如此地步。
见那些黑虫飞走,把爷便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慢慢挪至街边的屋檐角,快速滚落在地,沿着长街仓皇而逃。
把爷说完,脸上仍旧是一副惊恐之状。
此时,乔爷的面色更加难看。他听了把爷的讲述后,也觉瘆得慌,不由得全身竖满鸡皮疙瘩,带着疑惑和不解说道:“竟有这般恐怖之事!”
乔爷双手抱臂,在屋里来回踱步,陷入沉思。他没想到巫族竟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付楼兰百姓,而那虫子到底是何毒虫?怎具有如此恐怖的能力,看来这只是个开始,楼兰将陷入一场大浩劫。
“千真万确!乔爷!我真是眼真真看着我的兄弟惨死在我的面前,这份差事小的不能再胜任了。”说完,把爷抹着眼泪又说道:“小的上有老小有小,若是小的惨死,家里恐无人顾及!还望乔爷见谅!”
此事事态严重,乔爷也能猜到把爷不愿再去盯梢。可明日就是送奴隶潜入百草阁的最好时机,不能因此就放弃。便极为严肃地说道:“明日之机,失不再来。只要你明日清晨将50个奴隶送至百草阁后,你我将不再有任何瓜葛!”说完,他便从怀里摸出五张两百两的银票递与把爷。
在银子面前,把爷能做的事情就是低头。他绝不能眼看着入了口袋的银子从眼前消失。
“多谢乔爷,那小的就再做最后一次,也算是为救国之事出了份薄力。”说完,把银票拿至眼前,看了又看,确定是五张之后,才咧嘴塞入怀中。又说道:“那明日在何处接头?”
“你还在老地方盯着,我到时候给你带去。”乔爷那凌厉的眼瞳中冒出愤怒的火花。
把爷见乔爷面色难看,眼中怒气直冒。顿觉气氛不对,唯恐引火烧身,便作揖行礼,速速离去。
寒风从窗外吹进来,把布帘吹的噼啪乱响。两个小厮见状,慌忙上前放下杆子,合上窗页。
乔爷直盯着把爷离开,真想抽上他几巴掌,再乱打一顿,真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家伙。
乔爷无奈地摇摇头,绷着脸,眉头紧蹙。此刻,他需要去和老爷商议此事,便一甩长衫,往前院走去。
两个小厮见乔爷离开,速速打着灯笼,一前一后往前院去。
柴房至前院的路程,也就过跨过八道门槛,穿过三条长廊,走过一座小桥,路过两座亭子和几个小花园。
而乔爷却觉得今夜的路程着实漫长。
来至前院顾老爷的卧榻之处,见屋内油灯已灭。此时已是半夜,老爷早该入睡了。
乔爷没法,此事多耽误一刻便多出一份危险。倘若那毒虫已经散布在城内各处,那全城百姓都得遭殃。想到此,他来到西面的小屋子,叫醒秋果。让秋果去帮忙唤醒顾老爷。
秋果睡得迷迷糊糊,掌灯开门一瞧,竟是乔爷。顿时,面色娇羞,低头抿笑,娇嗔道:“何事?进来再说!”
乔爷冷冷说道:“去把老爷唤醒,就说我有急事寻他!”
“哦!”秋果叹息一声,便回屋穿好衣衫,表情极为失落。原以为乔爷是和她来幽会一时,没曾想还是为了寻老爷。
待秋果进屋掌灯,唤醒夫人,夫人又唤醒老爷。
待夫人和秋果为顾老爷穿好衣衫后,才吩咐乔爷入内。
“何事如此着急!”顾川咳嗽几声,接过秋果递来的热茶,缓缓说道。
“百草阁已播散一种极为残忍恐怖的毒虫,瞬间吞噬活人,只留一副白骨。我觉此事着实严重,所以深夜回禀,还望老爷速拿对策为妙。”乔爷说完,恭敬地望着顾老爷,期待他拿出办法。
“如此说来,巫族入侵之事比预料中更为猛烈。王上让太尉带重兵守住皇宫各处,命宫内十大高手在宫内随时巡逻。而今看来,最危险的还是城内的无辜百姓,若是只依靠夏都尉带兵镇守城内各处,恐怕人手不及。若是孤世将军能带兵回朝,予以支援,那样应该能守住城内百姓。”说完,顾老爷起身,示意夫人拿来斗篷,又说道:“看来我得速速进宫,禀告王上。你且备马车随我而去。”
顾夫人为其系好斗篷,柔声叮嘱道:“夜深寒霜重,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