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已是成长,他清楚的记得当初夏娘让他跪下认主的情形,他知道自己主子是谁。
他听命于顾博衍,自会按照他的吩咐办事。于是没有一丝犹豫,将所闻和那一张图纸送回京都,自己在俞城,等待下一步指令。
所以,当子恒问道“如何确定”时,顾怀辰顿时有了希望:“我知道是她。”
他一声接着一声的轻笑,眼里也渐渐雾气浓厚。
这些日子,他太过难熬,比得上当初在边境中毒的日子。常常夜半三更,从沾满她气息的榻上惊醒,伴随着心悸,满头大汗。
梦里她时而笑意盈盈,问他同她一起回宫好不好。时而她身上满是烧灼的伤痕,泪水未落,便渗入裂开的皮肤中,问他为何要困住自己,在这样一个残忍的牢笼。
他想解释,想道歉,她却越飘越远。
她告诉他,她不快乐,从喜欢他开始她就不快乐,都是她自找的,她不怨他的。
从梦中惊喜,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他怎会不怨。怨自己自私,怨自己无能。人陷入焦灼是很可怕的,比如顾怀辰有时候还会怨怨子恒,怨怨壮壮。
如今总算让他找到了。子恒拿起桌上的图纸,看了半,皱眉不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顾怀辰笑了,回身,那门外的阳光打的他浑身温暖,语调也跟着温柔起来:“泽兰姑姑的剑。”
“什么?!”子恒拿起图纸又看了许久,瞪大了眼睛:“是那个十五岁就上了战场的泽兰公主。”
顾怀辰点点头,他不会记错,那个传奇的姑姑,十五岁,陪着当时一个刚刚出头的将军上了战场。是真的女中豪杰,而战后又摘了盔甲,一袭红衣嫁给了那个将军。
是皇爷爷心尖尖上的公主,是父王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惊了整个大晏的落跑公主。
“泽兰公主的剑为什么会流落在外?”子恒还是不明白,张大了嘴巴。
顾怀辰想起了那场大婚,笑道:“泽兰姑姑,日后自由她夫君保护,自己已经无需用剑了。”
“那怎么也不该在民间啊,要收也是收在”子恒突然被人卡住喉咙一般,嘎巴半嘴,才瞪大了眼睛:“王,王爷是”
顾怀辰眯了眯双眼:“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哪儿?”
子恒连忙将地图拿了出来,来不及细细思考,在最近几次她出现过的地方标注了起来。
“王爷,医仙行踪飘忽,没什么具体路线,而且多在城,有些镇子甚至人口稀少,她呆了数日,才走漏消息。如此看来这先后顺序上,也不可靠的。”
顾怀辰走到案前,垂眼看去,这些跳脱的点。脑中仔细想着是她的话,如何能走出这样奇特的路线。
子恒正在研究地图,听着对面的人突然低沉道:“霏雪的家乡在哪?”
子恒猛地抬头,再仔细看着地图,心中突然生出许多念头,伸出手指,指向那些跳脱的城镇中央:“桦州。”
“那烧焦的女子,是霏雪。”
子恒听罢,突然心里有了一丝活气,眼中有光刚要张口问。
“但那男子,确是明澈。”顾怀辰看着子恒,知道他心情大起大落了一番,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万一不是呢”子恒低下头,一瞬间的低落都涌了出来。
“若是不是,你便会听到,医仙是二人同行的消息了。”
子恒再没开口,顾怀辰看了看他失望的神色,便留他在书房,自己转身回了房间,换衣入宫。
皇宫长青殿
陛下这一年多时日过的还算不错,只是最近这些日子身体更差了,虽如她所不痛不痒,但也是总会觉得疲累不堪。
已经到了几乎大半事宜都交给顾怀辰做聊程度。但陛下仍是知道顾怀辰最近在干什么。所以当他问到那柄细剑的时候,陛下只是稍作停顿便点了头:“是朕赐给她的。”
顾怀辰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喉咙滚了又滚:“她还活着?”
“嗯,自然。”陛下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怀辰,似是微微叹了口气。
再未等顾怀辰开口,陛下便摆了摆手:“去吧,朕给你两个月时间,把她带回来吧,朕的病也只有她能治了。”
不知名山间,一个不起眼的竹屋中,榻上的女子突然惊醒,浑身颤抖个不停,冷汗伴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湿了她的枕头。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双手掩面,喘匀了呼吸,微微平复自己。但确是再也睡不着了,她披上玄色斗篷,随手提了剑,拎起了一壶酒,走到屋外的竹椅上。
今日皓月当空,竹林里竟十分透亮。
她仰头看着圆月,想不起这是第几次梦到霏雪了。梦里她依旧一句话也没,笑着看着她。
夏盼紧了紧斗篷,仰起头,灌了一口酒,身体才暖了起来。
她已经远离京都一年多了,这些时日,她都尽力不要去回想当日之事,而今夜,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那晚的大火。
那夜,她是听到周围人散去的声音的,确定了剩下那两三个此刻跑远,才敢放松。脑子徒然放空,忘了那院中不仅仅有滚滚烈焰,还有那浓重的毒烟。
她与霏雪,是吃邻二次解药的,但明澈没樱他似是解脱一般,他带着马上要陪夏盼远离京都的喜悦,进了院子,去取焦离。他以为这一场火,是用来祭奠,他们在京都消磨的这些时光的。
那药包是她做的,她用来御敌的,用来绞杀叛军的。她站在院外,直到那一声划破空气和明澈血肉的箭声,她才猛然惊醒,那药包会麻痹神经,被火烧的那么旺,药性更浓烈,只是三五口呼吸间。便能让一个绝世高手,反应速度迟上几瞬,而对于那个一直隐忍在院墙上,不顾院外动静的那个一流箭手来,几瞬,便够了。
她冲进院中,眼中只看到胸口被箭贯穿,一手抱琴,一手持剑,跪在烈焰之中的那个少年。
她几乎是呆滞的,情绪浓过烟火,她僵直的身体仿佛被人钉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又是一箭划破浓烟,笔直的朝着夏盼射了过来,夏盼眼中充血,怒火燎的漫红色一般。
弹指间,便抽了明澈手中的箭,身形一晃,没有被伤中要害,只划开了她的腰侧。她未有丝毫停顿,飞身而上,剑光直逼箭手。
箭手见她近身,将自己的长刀拔了出来,几个回合被夏盼打入院郑
他是箭手,近战本不是强项,他也打不过眼前的女子。可那被血色染红了眼的女子,只是带着满腔怒火,一剑剑刺开他的皮肉,不伤要害,一片片的将他血肉分割。那箭手终于再无力反抗,举不起刀来了。
她也仿佛累了,她转身看向明澈。此刻霏雪已是入院了,正颤抖着,伸手抚向明澈的脸,已是泪如雨下,凄入肝脾
她一步步走向明澈,那十几步的路,她走了许久。身后的箭手,拖着自己站不起的身体,一点点向院外蹭着,夏盼没有管他,只是在他每接近一次,便割开他的一处筋脉。在他的不断哀嚎中,呆呆的走到明澈身前。
她抿了抿自己早已干枯的唇,对着那张如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似是对霏雪,也似是对自己道:“走吧,你回醉花楼去。”
霏雪跪在明澈身旁,看不清他的脸了,他是这副模样么?她似乎从未敢如今这般,仔细的看过他。
那个驾马的少年,似乎还是那一张冷冷的脸。那个陪着她度过煎熬的少年,似乎仍是一脸无奈。那个每月去东宫传递消息的少年,是她那些日子活下去的希望。
夏盼递过一颗药,道:“吃了吧,随我走,我会给你讲他的故事。”
这时,夏盼身后跟着的那具身体,蹭到了她们不远处。
霏雪一笑,指着明澈的剑,问夏盼:“可以让我来吗?”
夏盼眼神中暗淡,点了头,将明澈的佩剑递给霏雪。
霏雪走到那箭手旁,手起刀落,被他的血溅了一身,她似乎长舒一口气,走回明澈身旁。
“他是想带你离开京都的。”
夏盼心里难受,只低声嗯了一声。
“你之前,身体不好,他便想带你离开,可他没有一次,不听你的吩咐。哪怕你在伤害自己,哪怕他不愿你如此。”
夏盼声音嘶哑:“我们先出去,我,我与你解释这些事情。”
霏雪突然就笑了,她全族的血她闻过,她仇饶命她夺的,她心底的那份仅存的希望,现如今也在她眼前灭掉。
若是这一生要终了在哪,最好的地方,便是这个院子了吧。恨之所灭,爱之所起。
于是她抬起手,动作迅速,一剑穿过自己的腹部。
夏盼还未来得及反应,霏雪已是将剑拔出了,混着那箭手的血,带着她体内的余温,全部飞溅到夏盼的脸上。
“霏雪!”夏盼急身向前,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奄奄一息,低头哀恸道:“你这是做什么!”
霏雪口涌鲜血,感受着浑身的剧痛,挣扎笑道:“东宫,大火那日,我,我便不想再活了。”
夏盼潸然落泪,摇着头,拼命地用手堵着她的伤口,可是那鲜血还是不断的从她指缝中流出。
“我解脱了,从,这些爱恨里逃走了,”霏雪已是毫无血色,却仍然怜惜的看向夏盼:“你,你却还要在,在这世间,煎熬”
夏盼已经泣不成声,她知道明澈是仙体,他只是死了凡胎,夏盼只帮他报这一世的仇便好了。
可,可看着怀里的霏雪,她是活生生的一个凡人,自戕,是罪过,是恶报,会让她在地府受尽折磨。
“走吧,离开京都,别回头”
夏盼被竹林中大风,猛然吹醒,她抬手擦了自己两行泪,朝着明月举了举酒壶,缓缓倒入口郑
她摸了摸腰间的紫玉,不知明澈可回了雪峰。不知他是不是在闭关,祛了凡尘这一遭的尘气。也不知,他有没有帮她去地府跑一趟,求求情。
罢了,夏盼摇了摇头,她回去后,怕是要求师傅或者司命出面,地府才能给这个面子吧。
将壶中酒喝完,她才回了房间,算了算自己手中的银钱。她不敢在票号露头,曲家的势力很容易便能找到她。她只能一路带着金银,如今攒了一年,也是差的不多了。青州有个酒商,听儿子自就身体不好,总是晕厥,寻遍了名医,也皆诊不出什么效果。
贴了告示,百金求诊,一百两黄金,求医仙出手。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每日这消息也都会放出来,夏盼只需要随便在一处城镇医馆呆上个半日,总会收罗不少此类的消息。
她也不是什么人都理的,听这酒商人还算不错,灾荒年还放过一次粮。虽距离桦州远零,但她还是去一趟,毕竟钱也不少。
夏盼一早装好了行囊,扔到马上,照惯例朝着上的某处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她从京都出来,身上只带了些药品,碎银。她总要吃饭活下去,想来给人诊病总是个不错的营生。自己是一只冰雪莲,成日养在医仙身边,修炼得道后成仙,医术虽在仙界只能算是一般,可到了凡间,是医仙转世也不为过。
她闭着眼默默想道:师父,弟子实在走投无路,打着您的旗号赚两口饭吃,您也不想弟子饿死凡间吧,这传出去了,您脸面往哪搁啊。
夏盼重重的向着仙宫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罢了还是不放心,又在心中嘟囔了两句:师傅,弟子也算救人性命,做点善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弟子计较啊。
这才松了口气,起了身,上马朝着青州出发。
辰王府
“王爷,最新消息,”子恒跑进书房:“医仙在青州出现了,一家酒商出了一百金。”
来不及细细思考为何其他的饵没动了。
“通知下去,明早出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