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日光透过窗格洒了进来,落了一地。
而萧忱正凝神看着林望奚,似是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当年的萧王爷曾言,以此佩允我林家持佩者一个诺。不伤天害理,不损社害稷。”
林望奚微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萧忱,终是厚着脸皮说了出来。
“所以……”萧忱闻言挑了挑眉,摩挲着玉佩的手也跟着顿了顿,心中却是一笑。
小姑娘挺有意思。
如她所说,那小子的后人可是允了人家一个诺,一个任人家许的诺。
而非……护其安宁。
但……
萧忱突然来了兴趣,想逗逗眼前这小姑娘。
眉目微抬,轻勾唇角一笑,道:“可……我却并未听过啊。”
“您……”
似是没想到从见面开始就给人沉稳感觉的萧忱会如此一说的林望奚一噎。
萧忱见状笑了笑,道:“不过我觉得这是他……老人家会说出的话。”
本以为用笨法子已走入死胡同的林望奚闻言微松了一口气,才郑重道:“所以,还望王爷给望奚一个机会。”
但萧忱却并未答话,只负手立于窗下,怔怔地望着窗外被昨夜狂风摧残得来只零星挂着几个花骨朵的梅树,久久未语。
林望奚抬眸看去,男子没了之前的随意笑谈。
沉穆,苍袤。
这是林望奚此时最真切的感受。
一身皮相或可欺人。
但其骨,却是难变的。
看人观骨,识人望气。
可再如何观骨望气。
她此时也并不知,这萧忱是应,还是不应。
当然,无论其应还是不应,林望奚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毕竟如今无论任谁来看,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她确实太弱。
便是谈利,她身上似乎也没有太多能入萧忱眼的价值,可供其使用。
除了她的命,和她的仇。
可……她的命对萧忱而言,又算得上何种稀罕物什?
除非,他和她有共同的敌人。
若是这般,或许她身上林家的血仇倒可以替他做一些有价值的事,譬如……去扳倒谁。
不然任谁来看。
应下她,那都是一桩毫不划算的买卖。
常言道,施恩勿念,受恩勿忘。
可眼下的确是她,偏偏要以恩相挟。
他敢冒着帝王之怒,百姓之唾收留自己,就已是不易了。
他若不应,也是本分之内,情理之中的。
自己也没什么好怨怼的。
只是接下来的路,就要难走地多了。
不过,无妨,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
即便是萧忱应下了。
仇,也是她自己报。
债,也是她自己,亲自去讨。
闲于深闺,任仇家逍遥么?
不、可、能。
林望奚微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如萧忱一般看着窗外。
许是因为身量不够,带着些暖意的日光便落了些在眸子里,却并不刺眼。
而此时,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梅花,萧忱有些怔然。
他承认,这林家一事,虽有烧手之患,但若拿捏得当,未尝不可予其一击。
可忽的,他又想起了……阿宁。
仇恨非幸事。
不过,这林望奚的眼中不仅有恨,还有他曾在许多人身上看见过的戾气。
是那种只要抓住时机,就一定会从仇人身上刮下肉来的戾气。
他承认,这样的人,便是作刀为刃,予敌一击,也颇为合适。
他倒也不怕招来烧手之患。
因为,他本就……一丝软肋也没有了。
又何谈,惊惧?
己身早就孑然,如今这一命,本就是偷来的。
心念至此,萧忱眸中神色微黯,唇角牵起一丝苦笑。
随即,萧忱又回转身来,细瞧了一眼眉眼清淡的少女。
少年人。
正值风华的少年人。
和当年那群伴他一路披荆斩棘,横刀朔马的少年人,一样。
“好。”
静默了片刻的萧忱,终于缓缓开了口。
但语气清淡至极。
似乎决定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非揽下了一个麻烦。
但对林望奚而言,说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
“多谢……王爷。”
她闻言先是一滞,随即周身血液才仿若一沸。
而后便是带着润眼一笑,轻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朝萧忱施着礼。
不可否认,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真正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时,林望奚的确还是难以忍泣。
一朝新生,她本已完完全全地将前世那个一身血仇,踽踽而行的自己封尘在了记忆角落里。
从婴儿,到孩提,她都努力地在做着这个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幸福温暖的林家姑娘。
前世于她……
除了父母、外公曾带过给她的温情还留存在记忆里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都在尽力忘记,丢却以及言和。
但一夕之间,好似迷梦破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父兄猝不及防地身死于战场,仆役被散去,母亲在自己眼前活生生殁于大火,连带着同自己一道长大的绿却。
一夜之间,她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了。
而萧忱应下的一句简简单单的“好”,于她而言,就像是幽暗无光的无边深渊中被投下的一束光。
虽微弱,却足够照亮自己脚下的那片地。
但就在林望奚准备磕头行以大礼的时候,便听上方传来了几分不悦的声音。
“以利换利而已,你不必如此。”
铮的一下,似乎方才还逍于天地外的人倏然就落了下来,变实了。
“叶笙、带她出去。”
说着,男子面色微冷。
一瞬间,眼前之人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据说驻边多年,不苟言笑,为人沉厉的青年将军了。
“本王在初见时,便已同你说过,不喜旁人在本王面前磕头。”
“无论是求情,还是谢恩。这一点,你记好了。”
萧忱继续开了口,只是面色有些沉。
“……是。”
“那望奚告退。”
林望奚虽不明所以,但也应得干脆,便利落起身退去了。
“好好养伤,萧王府不养丑人。”
似是也觉得自己方才反应有些突兀,萧忱又缓了缓语气道。
而刚踏出房门的林望奚听到后,却是一顿,伸手轻轻摸了摸额头上已包上药的布,笑了。
丑吗?
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