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是已从方才情绪中彻底缓了过来,眯眼一笑。
替对面的萧忱斟茶道:“王爷所愿,便是王爷所愿。王爷所求,便是王爷所求。”
“舅舅怎得,还要来问小侄?”
少年声音清润,如涧水潺潺而来。
一瞬间,仿佛又恢复成了半盏茶之前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郎来。
半只脚都还未踏入宦海,倒先有了些老狐狸的模样。
忽的,萧忱觉得,往这京城里丢进一只真刺猬,倒还真不赖。
男子噗嗤一声,无奈笑骂着,“果真是只赖猴儿。”
继而又微松了身子,半懒着枕臂而靠,“依照舅舅我看,真该叫你书院中的裴教习看看。”
“他同我夸过的有清正资质的苏某人,是何许人也。”
话至此处,萧忱才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
转话道:“对了。你在书院里可曾与顾庭季有过别的什么往来?”
苏清宴闻言一顿。
“并未。他”
萧忱听罢才一笑,“无事。便是你自己的缘法。”
“那小子、”萧忱话落一顿。
“不过是昨日顾庭季恰到大理寺办事,遇见了我。”
“同我说,你是个好苗子。”
听至此处,苏清宴竟一愣,嘴角微滞。
不是她小人之腹,而是她同顾庭季打过的几次交道,似乎就没有过不打机锋,不话里有话的时候。
夸她?
见苏清宴一脸诧异,萧忱对顾庭季之言的诚意倒是更信了几分。
“萧大人,顾某在书院这些日子,颇有所察。依顾某所见,贵府公子资质颇佳,若萧大人不弃,待此子过殿中榜之时,顾某或可请旨。”
“为顾某恩师讨一门生。”
晨风微冽,言辞诚挚,似乎还犹在耳畔。
顾庭季恩师,宦途恩师,致仕多年的老御史,刘茂安。
当年顾庭季,早在束发之年,便被一朝清流刘茂安收作了弟子。
刘茂安一生难得收徒,迄今为止,收获的学生也不过三人。
本是为着收几人秉持御史之风,御史之责,御史之德,为朝堂留一股轴劲儿去的。
哪曾想,收了仨,便有两人最终是弃仕而去的。
有人说,刘茂安选门生的眼光不行。有人说,就是因为刘茂安教得太透了,才让学生惧了,退了。
好在,还有“遗珠”一枚,顾府怀仁君。
兜转几年,终是回来做了这御史,接了老御史的班。
有人说,在顾庭季回京那日,他们亲眼看到古稀之年的老御史刘茂安,站在自家府门前,硬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那在朝堂上同先帝梗脖子红脸都没怕过的老御史,望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学生,老泪纵横。
而在得知顾庭季中榜那日,那个遭小盗光顾都会瘪嘴出来的老御史府邸,直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顾府为免老御史当真掏空棺材本,也派人五顾老御史府上,邀老御史到顾府同聚。
却被小老头儿大手一挥,送了出去。
原话是:刘某为徒弟而庆,甚喜。
以致顾府也只好举家而拜,干脆也破例同老御史办起流水席来。
好在,席虽流水,但皆是些上达不至天听,下俗不至家常的菜式。
也未让京中各家有趁机挑刺的机会。
一时间,竟又一桩几分美谈。
心念之间,萧忱才又转神看着对面的少年,微一叹,才似开尊口般:“顾庭季此人,可交矣。”
苏清宴:“”
而还未等苏清宴作回,便听萧忱话茬又一转,开口道:“江南之行,可愿同舅舅我去见见世面?”
“但先说好,若非必要之时,本王一概不管。”萧忱噙笑道。
“可明日便是上学之日”苏清宴一顿。
萧忱轻笑道:“你们裴教习已同本王说过,你学得本就比旁人还要快些。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一路虽可能或险,或艰,但其所获,想必也绝不会少。”
“况,本王现今便可以允诺于你,若你有事,那贤侄所愿,本王会替你完成。”
言罢,萧忱连眸子里,都染上了些许笑意。
似乎,毫不避讳生死之事。
一时间,苏清宴都要笑出声了,“舅舅所言,倒真是让小侄没法子拒绝了。”
萧忱不可置否。
“不过,还请舅舅容小侄斟酌片刻。晚些时候,再行答复。”苏清宴抬袖行礼道。
“可以。”萧忱见状一笑,也利落应下了。
还真是个警惕的,便是如今这同撑一艘船的关系,似乎也未能让眼前的少年放松太多。
石子,他可就这么抛进京中深潭了。
端看,那些人应不应得下了。
说罢,马车也停进了萧府中。
这方,少年还维持着行礼之姿,而那方,男子早已如行云流水般,掀廉而出,大步跨下了马车。
似乎和平常一般,朝后院的书房处行去。
只是,袖中陈册微露了一角,随风而带,扉页之内唯瞧得见四字:归元纪事。
赤阳微烈,夏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