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曾经一直以为,学医,是拯救世人唯一方法,他也一直相信,去除掉病痛就能给世人带来更美好的生活。
他也一直向这个方向努力,同样的,他坚信,它可以帮他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他的人生价值也本就应该由它来实现。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人最可怕的根本就不是病痛,而是上位者无休止的贪婪与野心,这个世上最可怕的病不是癌症,而是穷病。
一个医生可以拯救很多人,但在这片苍茫大地之上一个人的力量又是多么的渺小,他开始动摇了,或许,真的就像是鲁迅先生所说的一样,在乱世来临的时候,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在这里,在这个腐朽的世界里,只有成为人上人,只有以战止战,平定这个乱世,才有机会去为大汉这个病入膏肓的巨人看病。
若不为良医,何不为良相,做那国之大医。
……
“快!快!快点儿把病人抬进来。”
又是一个病人被两个人架着胳膊抬进了这个由木棒和破布搭建起来的,简陋的诊疗室,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是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病人的后面还紧跟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这应该是病人的母亲,我是这样猜测的,因为这些天来,这样的场景,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无论是病人,还是那些艰难地行走,暂时还没有倒下的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面黄肌瘦,一样的两眼无光。
我几乎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一丝生气,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哪怕是仅仅的一丁点儿,我都没有找到。
我有时感到内心充满了怒火,也不知道我是愤怒他们的不争,还是在愤怒他们在慢慢地将我也变成了这个麻木的样子。
“小大夫,快,快救救他!他还年轻,我就,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他不在了,我该怎么活呀!”
妇人的哭闹声打断了张林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时,现在不是感时伤世的时候,现在的他,是一名大夫,是那个躺在由门板做成的简易病床上的年轻人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熟练地把脉,用手粗略的估计着体温,看看舌苔的颜色,判断着病情的严重性,开着简单的药物,日复一日,不断地重复着手中的工作。
“只是普通的发热,回去之后吃两计药,休息两天,在多吃点儿东西就没事儿了。”
张林两眼通红,麻木地对着妇人嘱咐着。
一群逃难的可怜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食物,不干净的水,四处下手的病毒,让张林见够了被简简单单的感冒发烧而摧残得死去活来的人,心中仿佛没有了感觉,只是累。
左手紧紧地抓着桌角,感觉头有点儿发晕,他并没有感到奇怪,毕竟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了。
妇人对着张林千恩万谢,跪下去便想要跟张林磕头,这是他们想要表达感谢最直接的方法了,可是又被那两个抬着病人进来的年轻人扶了起来,制止了。
“小大夫不兴这个!”
妇人愣了一下,接着便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了一番,想要看看自己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来付药资,上下摸索了半天,才发现,她除了身上破烂的衣服与病床上的儿子已经一无所有。
妇人一瞬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只是趴在地上哭个不停。
看着妇人哭泣,张林的脸上泪水也仿佛打开了开关,止不住地往下淌,拳头使劲地敲击着桌面,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就像是野兽般的怒吼:
“这该死的世道!”
然后沉默着,两眼无神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我真他妈的想那令人作呕的汽车尾气与地沟油啊!”
十天了,他已经来到这个疯狂的世界十天了。
……
十天前,他还是一名在医学院里正在不断汲取着知识的医生后备役,吃了点儿安眠药,醒来便穿着长袍儒衫,留着长长的头发,孤零零地坐在了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荒原很美,碧绿的草毯从脚下一直铺到了天边,而偶尔伸出的几朵野花,更是给荒原增添了几分艳丽。
“这儿是哪儿?”渐渐恢复了清醒的张林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明明睡之前还在与同宿舍的人吹牛打屁,想着毕业了去哪个医院好,哪个医院待遇好,说着要共同进退,做一辈子的兄弟。
转眼,眼睛一闭一睁,便被众人抛弃,留下他一个人坐在这四周无人的旷野,这明显已经超越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感觉还是那样熟悉,那样炙热。
周围显得空旷而幽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冲击着鹅卵石时引起的响动,清新无比的空气竟然让吸惯了雾霾的他一时间有一些不适应。
俯下身子,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这是一张怎样的脸,清秀而稚嫩,就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是同样也是那样的陌生,怎么看都不像自己。
偶尔远道而来的微风轻轻撩动着他的长发,他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不去想过去,不去想那张一点儿也不像自己的脸,突然他感觉,这样的生活好像也还不错。
可是静谧与安逸很快就被打破,一伙远道而来的流民逃到了这里,就像是过境的蝗虫,吃光了树皮,啃光了草根,除了一如既往炙热的太阳,什么也没有留下。
来不及自怨自艾,来不及回忆过去幸福的生活,来不及去想念过去的父母,他的身份便再一次发生了转变,从山林中的野人,变成了逃难的流民,好像地位还有了些许上升,张林现在也只好如此来安慰自己。
慢慢的,很多人都染上了病,只是简单的感冒发烧,大家却敬而远之,视作瘟疫。
而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的便开始看起了病,或许是看到病人时的同情,或许是内心对生命的敬畏,也或许是当初立志学医时的那份最初的悸动。
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肯相信他这个看起来年轻无比的医生,肯将性命托付于他,也许是因为他穿着长衫,也许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总之,他这个还没有毕业的蹩脚医生,便在一群流民堆里,开始了他的行医生涯。
没有昂贵的医学仪器,没有充足的药物,只有一点儿金银花,一点儿三叉苦,一点儿野菊花,烧开了水,便搭建了生命之桥。
有时他很痛恨自己,当年为啥不选修一门中医,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很多时候困于药品缺乏而束手无策。但在这个流民堆里,这个蹩脚医生已经无疑地已经做到了最好的自己。
而他在治病救人的途中也听到了那个令人感到无比熟悉的名字,大贤良师,张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