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晨风穿过雕花木窗,吹动了那淡蓝色的纱帐。依稀之间,似是可见千工床榻之上那抹纤细的身影。
“郡主,已经卯正了。”一道柔嫩的嗓音传来。
榻上少女轻轻蹙起了眉头,睫毛微颤,迷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萧恬看着上方淡蓝色的纱帐,似是怔愣了一下,随后记忆回潮,她瞬时瞪大了眼睛,猛然坐起身。
抬起一只手掀起面前的纱帐,目光逡巡。
屏风画墙素锦古朴,美人软靠闲适舒逸,菱花铜镜典雅旖旎,绣荷妆台清新雅致,远处的珠帘古翠之下还放置着梨花桌椅,紫烟香炉和玉石桌案等等上品用具。
这是她的前世?!
萧恬鼻尖一酸,似是有点点泪水沾湿眼眶,这陌生又熟悉的闺阁,从记忆深处浮现,渐渐清晰明朗。
“逸华阁……”萧恬眸光模糊,口中喃喃道。
北月靖远王府,这是她前世最为思念的家啊!
床榻边站着一个侍女模样的小丫头,约莫十二三岁,头上梳着整齐的双丫髻,三两颗浅粉色的珠花点缀在乌黑的发间,相貌清秀。
她听到这三个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笑道:“郡主可是睡迷糊了,我们如今是在念园,这里是未玉轩啊。”
闻言,萧恬眸中闪过一道灵光:念园,未玉轩?
念园,是她十二岁那年,父王击退北羌立了大功,而萧氏已经为世袭王府升无可升,帝赐黄金万两与园林一座,这园林,便是念园。
同年夏,父王带着母妃与她来此避暑纳凉,而这未玉轩便是她在念园的房间,父王母妃素来疼宠她,便将这未玉轩布置的如她在府内的闺阁一般。
所以,她这是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萧恬捋了一下思绪,在回忆中翻找着时间线:“如今可是建宁十八年?”
旁边站着的小丫头疑惑地看着自家郡主:“是啊,郡主您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萧恬抿了抿唇,抬首看向榻边站着的侍女,当她看到那张稚嫩的面庞时,忽然一愣,一张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脸渐渐清晰了起来。
“知予……”萧恬嘴唇微动,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
“奴婢是知予啊!”小丫头皱了皱眉,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郡主可是想清涟姐姐了?”
听着这道柔嫩的嗓音,萧恬终是回过了神,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一笑。
建宁十八年,她命运的转折点,便是在这一年,她认识了那个薄情的男子,同时也经历了父母双亡的悲伤,容颜尽毁的无助和武功被废的绝望……
如今,趁劫难未至,趁将来未到,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看看一旁眸中带笑的小丫头,她轻轻眨了下眼:“是啊,知予可是吃你清涟姐姐的醋了?”
她的身边有清涟和知予两个贴身侍女,这两人都是王府的家生子,自小同她一起长大。
隐隐约约记得,当初在去念园之前,她似乎是让清涟留在府中照顾生病的老母了,是以她身边就只有知予一人。
而知予这丫头,人挺直率的,然而却也是因为这直率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前世,父母逝去后,她被府上江侧妃设计毁了容貌,不料庶妹萧琳在院中说漏了嘴,恰巧被知予这丫头给听到,她一时不忿便上前去理论,可当时王府已是江侧妃管家,她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萧琳便直接以“恶奴欺主”的名头打了她板子,等自己接到消息之后,这个纯真的小丫头便只剩下一口气了,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如今再次看到她,萧恬心中一疼:知予,这一世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听到自家郡主的话,知予嘟了嘟嘴:“哪有?郡主就喜欢拿奴婢打趣!”
萧恬轻轻一笑:“好了,不逗你了!收拾一下便跟着我去给父王母妃请安吧。”
再念已为隔世,一想到父王母妃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文夏轩,她就很不得立即飞奔过去。
知予愣了愣,半晌才道:“郡主,现在是卯正,王爷已经去上朝了,而王妃应是还未起,您平素不都是先和辰公子一同习武,食时才到文夏轩请安的吗?”
辰公子……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萧恬身子一僵。
脑中忽然闪过一些记忆颇深的画面——
临湖水榭,清风习习,少年执笔作画,而一旁的少女故意放轻脚步,悄悄的向少年身后走来,似乎是准备偷看他的画作。
忽然,少年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衣袖轻轻一挥,那张薄薄的纸便卷了起来,只见他凌空一跃,在少女抬首之间便已经落在了他的对面:“阿潇,你又不学好,未经同意,不可以偷看我的画知道吗!”
少女嘟了下嘴:“阿辰,做什么这么小气?”
“好了好了,这画我还未作完,过两天才能给你看……”玄衣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
后院白色的玉兰花瓣自树上轻轻飘落,漫天纷飞。
少年与少女手中执剑对峙,剑芒在空中划出光彩。
少年一袭玄衣,长剑若霜,公子如玉,顾盼生辉;
少女剑挑晨曦,舞动流影,潇洒飘逸,一碧倾城。
“阿辰,不许你让我!”少女身姿翻转,凌空舞剑,宛如流云舞翩跹,曼妙而清远。
而那玄衣少年则是但笑不语,接住少女翻飞的剑芒,光华流转,舞动长空。
……
良久,萧恬将自己从回忆中拔出,忽然阖上了双眼,缓缓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
虽知如今是建宁十八年,但她刚刚还在想,既然一切都还未发生,那云顾深应该也还没有进入自己的生命轨迹。
虽然年少时期的他和后来那个取了自己性命的冷心男子并不相同,虽然这时的他会陪着自己习武练剑,观卷读书。但他们是终究是同一个人,她无法让自己不去迁怒年幼时期的那个少年,更无法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还能与他笑脸相伴!
她不久前还在告诫自己:这一次,就狠下心,不要去救他!更不能再对他有一丝的心软!
可,知予的这声“辰公子”打碎了她的一切念想!
既然已经能够与她一同习武练剑,那就说明此时应该已经将要立秋,而少年的伤势除了脸部已经大好。也说明,他们至少已经相伴了两个月!
记忆中,少年先是昏迷了一个月,然后又用了一个月来养伤,随后才是可以陪着她习武练剑。
原来,竟已是到了这时吗?
……
洗漱之后,萧恬坐在菱花铜镜前,知予正在为她梳妆。
她轻轻抿了下唇,看着铜镜之中不甚清晰的自己。
白嫩光滑的肌肤宛如凝脂,浅浅的水湾眉波清安澜,绵长荡漾,一双璀璨的墨眸清韵灵秀,流光溢彩。丰润优美的红唇微微抿起,白玉般的脸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窗外的阳光仿佛都倾泻在这张笔墨难以描绘的容颜上。
眉如远山浅浅画,肤如桃花凝月华。少女神采奕奕,明艳动人,眼波流转之间,已是顾盼生辉。
十二岁的金钗少女,尚没有到风华正茂的年纪,便已经出落成了如此美人,现在就已不难想象待她日后及笄,在那芳华初绽之时会惊滟多少五陵年少!
萧恬睫毛微颤,她定定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轻轻一笑。
这是她真正的脸,而不再是前世那张被修复后的、绝似苏宁诺的面庞!
……
梳妆之后,她穿过屏风,缓缓走向那玉石桌案,站定之后,轻轻拿起墨锭磨了些墨,随后执笔,在宣纸上落下了两行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可谓是风骨卓绝。
萧恬定定地看着桌上的宣纸,眸中淡然,唇角微勾,忽而转身向外走去。
阳光穿过雕花木窗映入屋内,玉石桌案上也聚着几许柔和的光芒,依稀可以看清宣纸上的墨迹——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