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是个孤女,
四岁的时候,爹娘因为出海经商遇了风暴,
连尸骨都没能打捞回来。
那个时候,卿卿初到京城不久,
还沉浸在父母辞世的悲哀中,外祖母带着她前往寺庙给父母立牌上香。
她听不懂京城话,身边的人看她的眼神还充满了同情。
年纪小小的卿卿只觉着难以接受,
趁着外祖母与住持说话的时候,悄悄沿着房子的边沿溜走了。
她那时候不过四岁,人小,又是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一个人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啊走,不一会就偏离了正道,走到了一个偏僻而安静的小院落。她推门,两扇竹排门正巧被从里面推开,她人小体轻,一个没有留神就摔了一个屁股墩,哎哟叫了一声,她嘟着嘴抬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撞了她。
推开门的是一个僧人,穿着一声灰白的僧袍,
他低着头,面带讶异看着坐在地上的卿卿。
僧人扶起了她,与她说话,却是不知哪个小地方的方言,听起来软糯得很。
卿卿难得听见官话以外的话,顿时对这个僧人有了好感,加上心中委屈,
一直攥着僧人的衣角。
那僧人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有些僵硬地把娇滴滴的小女娃带进了自己的院子中,耐心的听她说话,给她泡茶,又让小沙弥拿来了枣子糕,哄着她。
卿卿一边哭一边在僧人的照顾下吃着喝着诉说着,最后不知是吃饱喝足了,还是因为说得太多人累了,很快就趴在小茶几上睡了。
睡着的时候还抽抽搭搭地打着嗝,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外祖母家。后来卿卿才知道,
这个当时接纳了她的僧人是住持的师弟,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师,年纪轻轻却修为甚高。
因为初识的好感,卿卿也曾经想要过找他,只是寺中不允许女眷轻易进人后院,只能作罢。
待她稍大了一-些,眼中能够分别美丑的时候,耳中听到了不少关于清真寺中有一绝色大师的传言。
卿卿这些年潜心作画,画技在京中亦是一绝,她蠢蠢欲动,想把这个绝色大师画进画中。
当她想方设法偷溜进那个所谓的绝色大师的禅房时,却看到那低眉垂眸的僧人微微抬起眼眸,眉眼之间流露着一股清淡神色。卿卿有些惊讶,眼前的僧人与记忆中模糊的人像重合。
从那个时候起,卿卿就动了些莫名的小心思,竭力制造与大师见面的机会,使尽了手段也要把他看上一眼。
大师也因此记上了这个小姑娘:
‘一个经常跑来和小沙弥捉迷藏,爬上爬下只是为了到他面前看他一眼的小丫头。’
要说卿卿为了见一眼大师,那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在围墙上搭梯子,在树千上藏绳子。
能做的都做了,凭着心里的一.股执念,就是要看清楚大师并把他画进画中。
只是大师不是那么好见的,何况她还是个女子,寺庙管理严格,她为了达到目的,做了不少傻兮兮的事。
有一次卿卿与人一起翻寺院的窗子,本来一切顺利,下去的时候,却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只觉得窗子的高度都减小了。待她低头细看的时候,发现自己踩得不是别的,正是坐在窗根下打坐的大师肩膀。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卿卿整个人都傻眼了,和大师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干笑着收回了脚,一把拽着同行之人,手脚并用爬了回窗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因跑的太急,还跌了一跤。
长此以往,到了后来,就算看见参天银杏树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大师也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蒲团上诵经。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转眼间,卿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外祖母给她订了一个清贵人家,公婆和善,夫君体恤,是个不错的归宿,订完婚的几日,卿卿却并不开心。
她借着祈福的理由,再一次去了清真寺,趁人不注意,又溜到了大师的窗下,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是没进去。
卿卿靠在窗外,用着屋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大师,我要嫁人了。”
“嗯。”那声音听不出悲喜,
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卿卿以前很喜欢听他念经诵佛,经常趴在墙头,一听就是一晌午,虽是经文繁琐,却是安眠。
“那,大师可以为我解一签吗?”
卿卿小心翼翼地问。
“贫僧从不解姻缘。”里面人答。
“哦。”卿卿的眼睛有些酸涩,
心里涨涨的,又悲又喜。
悲的是他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
喜的是他不为她解姻缘
是不是他不希望她成亲呢?
半晌,屋内传来签筒摇晃的声音,
接着是签落地的声音。
门开了,大师手里握着签文走了出来,递给卿卿。
‘佳偶天成,一生顺遂,宽心自由,门庭无忧。’
末了,大师顿了顿:
“施主的姻缘,是天定,是美满,且放宽心。”
卿卿带着签文离开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都没有出过门。
成亲的前一晚,卿卿又翻墙进了清真寺,
她伸出手,想敲门,最后却是放下了,只将一卷画轴放在了大师的窗下。
她在窗下站了很久,直到露水沾湿了衣裳,才恍然惊醒。
最后看了一眼那处住所,默然离开。
他知道她来了。他为何不出来,哪怕就见一面。
卿卿离开后,那扇紧闭的门开了,
僧人走到窗下,拿起卷轴,呆呆地握了好一会,他站在她站过的位置,拿着她拿过的东西,却见不了她的人。
月光下,僧人打开那副画,那副用尽少女情怀完成的画。
以笔为言,书写半生,用了她青葱岁月里的所有美好,却是难拓画中人的颜色。
最后落笔,细心勾勒,终是画成一个他。
三年后,一位妙龄少妇牵着孩子来清真寺祈福,出门时,不自觉地回头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站在檐下,冲着她的方向,合掌闭目,念了句佛号。
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是一别三年有余,但是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卿卿指尖微微一颤,她就这么看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微微倾身,行了一礼。
“娘,刚刚那位师傅是谁啊?”
怀里半大的小娃娃扬着脸,好奇地问。
卿卿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目光悠远:
“他啊,是娘的一位故人。”
五十年后,清真寺的清真大师圆寂,有一幅画随他一同火化。
没有人知道画是何人所赠,也没有人知道画里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