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夕出浴后，只套了件薄薄的中衣。十月的金陵已经很冷了。她随意的扯了被子卷在身上，打坐运转灵力。

这是每天例行的功课。

她越练越烦，被子一掀，把绝尘往手臂一缠，套了一身纯黑衣服，打开门就往外走。不管了，管他什么文武英杰是不是派来监视她的高手，有人跟踪的话，她大不了带着他夜游金陵城。反正，金陵城里哪家的屋顶她没踩过。

她想去问问她老爹。虽然以前她是叮咛自己绝不能这么做的。因为问出来本身就是不信任，她觉得这是对她爹莫大的伤害。

门一开，就正瞧见梦音走进院落，“姑娘这是要出门吗？长沙王派人请姑娘过去一叙。”这个院子里的下人，全部称她一声“姑娘”，没有叫令主，没有叫别的。长沙王府办事就从没有过疏漏。

“现在吗？行。去吧。”张灵夕欣然答应。陛下这边先行动了，是好事。她甚至庆幸，还好没冲动的去找她爹。

来接她的还是那晚码头上的家将。她扫了他一眼，就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

萧浔坐在房间弹琴，几曲下来，心还是不静。脑子里只有张灵夕有点红肿的嘴唇。

他伸手拿起桌旁的酒壶，空的，他把桌子上的罐子都摇了一遍，全是空的。他叹了口气，决定走去酒窖拿几壶。他最近总在夜深时喝几口，他也懒得半夜三更吩咐下人去取了。自己走一走，吹吹风，可能会清醒一些。

酒窖在王府西边，虽然得横穿整个王府，但他没提灯笼。楼阁和廊道里都会挂有灯笼，而且他在这生活十几年，蒙着眼睛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夜很深，府很静。拿了酒准备回房时，他听见有窸窣的脚步，惯性警觉得隐到柱后，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萧闫，他爹最得力的手下，领着一个人正往别院走去。

他爹会在半夜会见一些神秘的人物，在王府西北角的别院里，那儿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满目翠竹内藏着一座小楼。都是萧闫负责接送来客。他一直知道，但也不好奇。他爹管着很多事，明里暗里的都有。

他正准备转头离开，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停下了脚步。来人走过廊下的灯笼，亮光让他看清了模样，是张灵夕。

萧浔沉默立在原地。看着来人走远。

他打开酒壶，对壶开饮。他觉得这酒是不是拿得不对？又苦又酸。

他其实很早就见过张灵夕了。那时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哦，是他。

那时他十五岁，在端午节前后的某个下午，他替父亲送了礼盒去城南各府。回程时，鬼使神差说想去南街后巷的酒肆听书，刘家公子给他说那儿来了个蜀地的说书先生，故事都是没听过的。他想着那日没啥事情了，就让家将先回去，他漫步走进后巷。

没走几步，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隔着墙的。他不是爱管市井闲事的人，就没停脚步继续走，一个少年噗一声摔在他面前几步之遥，应该是从墙上跳下来没站稳崴了脚。少年飞快站起身，一瘸一拐就准备走，巷尾冲出四五个少年，冲着那少年叫嚣：“有本事替人出头，有本事别跑啊。打完就走算什么？”

少年抬头和他对上了眼神，黝黑的大眼睛短暂一愣后，回过头吆喝，“谁要跑啊，就许你们叫人吗？还没被我揍够呢？现在我朋友来啦？你们有本事别跑噢……”

少年说完转过来冲他猛眨眼，双手合十冲他唇语道：“拜托……”

萧浔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走上前扶住了少年的手腕，冷着脸看向巷尾的少年们。

“那人好像是萧浔。长沙王的世子。”其中一个少年对领头的少年耳语道。几人互看一眼，领头少年丢下一句，“今天先放过你。走……”

“谢谢你。”崴脚少年咧开嘴冲萧浔灿烂一笑。

“你的脚还好吗？”萧浔道。

“没事。刚爬墙时被墙头的青苔滑了一跤，就摔下来了。小事。”少年说罢，就往前走，疼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距离这儿最近的医馆是南街的济世堂，也挺远的。”萧浔站在少年身后淡淡说到，他几步追到他身边，“既然你给我说谢谢，我就好人做到底，背你去看病吧。”

说罢，拉起少年的手臂，半蹲着将人背起来。少年很瘦很轻，年龄也比他小上几岁，他背得很轻松。但这么热情帮助第一次谋面的陌生人，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他平日里对所有人都很客气，但也只是对认识的人。

可能也是第一次和陌生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背上的少年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萧浔把人送到济世堂，还耐心的陪着他上药，还把钱付了，再多配了几副贴子，供他换药。最后还服务周到的询问，需不需要送他回家。

一路都默默接受好意的少年，这时才严词拒绝了他，只是连声说：“谢谢你。今天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以后定当报恩。”

“还报恩呢？多大的事啊。”萧浔笑道，也没有强求送他，只是叮嘱了几句，便先行告辞了。他看少年的衣服料子和做工，不会是普通家庭的人，却独自一人在巷子里和市井小子打架，想必是偷跑出来的，所以不敢让他送回家。他也不想再多事了，原本今天救他已是很多管闲事。

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可后来，他时常想起那位少年，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大大的眼睛冲他眨巴眨巴，有种神奇的吸引力。

他觉得自己疯了。

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去了南街后巷好几回。也再遇到过那帮巷尾出现的少年，却没有再遇到他。

他还去了济世堂，店里的伙计认识他，但也只是告诉他，那天他走后，那位少年就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没有别人来接他，他也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