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甯总是一声不吭地把挂彩的杨祎背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给他清洗和上药。有时候跑不及,崔甯也会挨上好一阵拳脚。但摸爬滚打就这么慢慢长大了。
那时,太学例行假期,杨祎几乎都是跟着崔甯到崔家混吃混喝,好久也不回一次相府。
崔甯的父亲崔勤位列大将军,但那会南北默契隔水而治,一身好剑法的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教教小辈们练剑。杨祎的剑法就是跟崔将军学的。
因为他脸皮厚嘴巴甜,和甯夫人关系特别亲昵,也学到了甯氏一门的独家鞭法。虽然他总是开玩笑说,这套鞭法是用来逃命用的。这是甯家人长年在船上荡来荡去悟出来的,能隔空取物和借力移位,但鞭打敌人就有些招式过慢,遇到高手就是破绽百出。
据说当年甯夫人靠这套鞭法横行长江。但一日却被一身刺客诡谲剑法的崔将军近身摘走了头花。从此,崔家有了一位掌管一切的孩儿他妈。
孩子十二岁那年,蜀地全面归顺南朝,甯夫人亲自带人到成都,修建了锦运堂蜀地总堂,也买下了这座大宅改造为崔府。
杨祎跟着崔家的船队逆流而上,他第一次看到了壮美三峡,和沿途数不尽的大好河山。又在成都一住半年,和崔甯一起将这座古城的街角巷尾都钻了个透彻。
崔府在改造的时候,两个人溜达一大圈,就看上了这东北角的独立小院,命名之“宁一”。意味期待家国安定统一。其实也巧妙的融入了两个人的名字。两人心里分别是什么想法,那就只有他们日后出回忆录才能知道了。反正当下是非常愉快的达成了一致。
院中一座六开间大屋,分成了三个部分,中间琴画室,崔甯住南间,杨祎住北间。
成都和青城山相聚不过百里。但温暖的盆地,着实比清冷的山谷要舒服很多。
可杨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里心里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崔甯。那时的他,在一切闲暇时间里,都在独自加练轻功和剑法。
后来,他们多次来成都游玩,在这个小院里弹琴作画下棋练剑,都是最好的回忆。那时的他,一边啃着大鸡腿,一边嘴不着边地感慨,“你说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多好……“对此,崔甯却从未搭话,只是浅笑。
而现在,他却再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已然知晓,此时的“一辈子“早已不是彼时的“一辈子“。如今的他,只敢反复提醒自己,“如果想天天在一起,你就控制你自己。”
一夜浅眠。
天近鱼白时,才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辰时过半。他胡乱洗了把脸,整理好头发和衣衫,打开房门,就看见崔甯和张灵夕已经坐在院内的石桌椅上品茶。
“嗨。杨祎哥哥。昨天一直赶路累坏了吧?此刻才起身?”张灵夕冲他眨眨眼。
他毫不客气的回敬一个白眼,铁青着脸坐到了桌边。
崔甯还是那淡淡微笑,温文尔雅的往杨祎面前摆了一个月白色的陶瓷杯子,倒上了新冲的茶水。“今年春天的新安茶,蜀顶绝品,茗香绕齿……”
杨祎垂着眼眸举杯一饮而尽,唇齿的芬芳,化开了他紧锁的眉眼。“你们用过早膳了吗?”
“等着你啊。”
甯夫人已一早出门办事。她除了管理崔家内外大小事物,还要运营甯家的庞大漕运业务,所以看起来风风火火。但坐在你身边和你聊天时,又能从她一颦一笑里,感受到骨子里的温柔。
早膳早就安排好了的。三人快速填饱了肚子,就准备出门。
府邸门口,杨祎瞥了一眼崔甯背着独幽剑,道:“出去逛街,要不不佩剑了。你看我和灵夕都没带。”
“我一直不带剑的,你为什么没带。”张灵夕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祎横了她一眼,“我忘了不行吗。”
崔甯淡淡一笑,取下独幽,交给旁边的小厮。
“走吧…”
“我们今天先步行着逛逛大城,如果时间允许,再去少城。锦官城改日专门驾车去,有一段距离了。”崔甯耐心的给张灵夕解释着今日行程。
反倒是平时话唠的杨祎,安静的走在一旁。
“好的好的。我都可以。哈哈。”张灵夕已经完全被身边的街景吸引。心中默默啧啧啧着。
昨晚天黑了才进城,加上有点晕船,都没仔细看。今天一看,崔家这地段真是不错哎,走出巷口就上了主街。街道宽敞整齐,除了有整排的店面,街道上还摆了很多露天的摊子。比电视剧里的古代街道大气真实太多了。
张灵夕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新奇的看着这千年前的街市。在现代早已习惯网购生活,对繁华的实体店面有种别样的感动。
不由自主的喃喃感慨:“成都成都,周朝时以一年成邑两年成都命名之。三千年都未改名的宝地。难怪成都自古便称天府之国。哇,这些小玩意儿做的好精致哦。这包包,蜀锦的吗?这么精细……商业这么发达,难怪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会在这里诞生了……”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啊,什么三千年。什么纸币?”张灵夕完全被街景吸引,杨祎什么时候凑到身边都不知道。
“没啥。我在感叹成都好繁华。哈哈。”
“看上什么哥哥给你买。完全不用客气。”也许是被热闹的人群感染,杨祎的情绪明显回复了很多,已能生龙活虎的当导游了。
崔甯则还是那般和煦春风的翩翩公子模样,安静得跟着两个唧唧哇哇的少年少女。
“不着急。我先大概逛达一圈。哈哈。太早开始买,提着太累了。哈哈哈。”
张灵夕心说,购物姐最在行了,不要过早消耗体力,前面有一整片森林呐。不过她又一转头,前世都是自己逛自己扛,现在不是有两个劳动力吗。客气啥。
想到这,她欢快的扑进一个卖衣服的铺子。
前世做设计师的,今生又因为刚需,已做了无数衣服,但是都是用自己在现代学的技法。当张灵夕一件一件仔细打量那些华丽的古代成衣时,不禁又拜倒于古人的智慧和精巧。
她捧着一件长袍,对裁剪和走线看了又看。好一会因为太过专注,都没注意到耳边清净了很多。杨祎去哪儿了?
张灵夕猛的放下衣服,跑出店铺。
杨祎和崔甯站在街边正在说着什么,杨祎脸上难得的严肃。
“你确定?”崔甯定了定神,眼睛也没有乱瞟,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
杨祎则是认真的盯着崔甯的脸,“我很确定,虽然当时光线不好,对方也黑衣蒙面,但是他的剑藏不住的。那人重剑劈下时,我持剑和他僵持了一会,剑柄上的花纹我看得非常清楚,那不是中原常用的线条,我不会记错。而且那把剑的尺寸也是大一些的。刚刚过去那个高个儿,背的那把剑不会错。”
杨祎顿了顿,继续说到,“刚刚我还特地假装整理鞋子蹲下来,就是想在低一点的角度看他们走路的样子。记得吗。当时我和温少游被打倒在地,我看着他们走向马车。那步伐和角度,更不会错。这两个人肯定参与了那晚路上的劫杀。”
崔甯抬头,发现张灵夕找出来了。对杨祎说,“我让灵夕自己逛一会,我俩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答应我,一切不要冲动。他们三剑合并时,攻击力非常了得,我们只有两个人,不是对手的。”
说完,带上微笑快步走向张灵夕,扔给她一个钱袋,“我们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你自己逛逛,想买什么尽量买,累了就到前面的醉仙楼吃东西等我们。”
“好。你们去吧。”张灵夕赶紧点点头,她玲珑心觉得是不是有啥世家不能言说的私事,不方便带着她,但心中隐约又莫名有点担忧,补了一句,“你们小心点,不用管我。小心。”
崔甯点点头,马上和杨祎快步朝南走去。
张灵夕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人头传动。低头捏了捏手中的钱袋,沉甸甸的,暖暖一笑。
虽然他们都很照顾自己,相信他们也完全不在意这点花费,但还是得想办法自己赚钱啊,总花别人的,不是独立妹子的作风。想到这儿她一阵牙酸。
现阶段也只能多给他们做几套衣服和护腕什么的了,虽然买布的钱也是他们出的。
她抛起钱袋又接住,继而塞入怀中,一头扎进了热闹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