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六十大寿,依清华的意思,要举国同庆,邀请各方诸侯及皇亲来贺寿。
于是,在寿辰半月前,各路人马已纷纷来了长安,其中便包括以往六国受封的王室子弟,这些缺中,亦只有白俨一个燕王,其余都已成一方郡守之子。豫州没有来人,只早早送了贺礼。另外的,便是皇亲了,好几位赵姓王爷,从远处携了家眷赶了来,乔家自然也来了贺寿的人。
清华这么一提时,重山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先前咸阳刺杀一案,还未找到更多线索,但总归是从这些人来的,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一齐来长安转一转,兴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豫州没有来人,倒是清华预料中的,看了豫州送来的礼单,“万寿如意玉盏一对,香楠寿杖两柄,南极蟠桃献寿图一副,寿与齐紫香炉一个”
清华评道,“中规中矩的,倒挺契合豫州现今的景况。”
重山点头道,“自咸阳回来,豫州也盯了大半年了,也没发现什么动静。或许慕椋得对,易川不是那样的人,是我们疑心了吧。”
清华不同意,道,“有些人藏得深,不是一时看得出来的,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了。”
自从锦书堂而皇之地成了容夫人,豫州便不再是清华的禁忌了。她不怕锦书,只怕豫州有事。
重山想想便道,“听你的。”
接着他又道,“燕王倒是备了好大的礼,那架云母千松屏,看着就不同凡响。”
清华便笑晾,“陛下待燕国也仁义厚道,燕王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对了,你见过他了?”
重山便点头道,“早些时候见了,他与赢桑一道来的,倒让我吃了一惊,差点没认出那便是当年的东秦皇帝。”
清华依旧笑道,“桑公子还好吗?”
重山随手拿起一块点心,送到清华嘴边,又道,“我看着,可比他当皇帝那会儿舒心多了,人也长大了不少,举止倒有几分燕王的影子。”
清华便想起一些往事来,道,“那些年啊,我不仅恨邓高,连着他也一起恨了。直到回咸阳见到他时,我才知道,他只是个孩子,同我一样地可怜,那恨意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如今能这般自在,我也替他高心。”
“他是不是去了靖侯府了?他此番和燕王一道过来,一定是为了见芙菱的。”
着,清华便有些担忧,“就怕他见到芙菱那个样子,会伤心。”
原来,当年芙菱因在乱军中受了惊吓,变得有些痴痴傻傻的,不敢见生人,精神时好时坏,治了这些年,虽把痴傻气去了,但宛如变了个人,越发不记得先前的事了,清华每每问她,也只偶尔答得一两句,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曾扮丫头的事儿了。
清华不禁叹气道,“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她哥哥。”
重山便安稳道,“不定,她见了赢桑,又好一些了。”
他接着便道,“对了,姜家表亲明日或可到了,便也安排他们在宫里住着吧,你们相聚起来也方便一些。”
清华方微微一笑,回道,“起来这表弟表妹,我还未见过一面的,自从娘亲走后,我们家与舅舅家来往得便不多了,父亲,外祖父当年是极不愿意娘亲嫁到咸阳来的,只是娘亲先斩后奏,先与父亲成了亲,再回禀了外祖父,把外祖父气得不轻,听,头几年他年年派人来痛骂父亲一顿。”
重山一听,便笑了,“你这外祖父撒气的方式,倒是有趣。”
清华便道,“挨骂可不有趣。父亲挨了骂,一声儿也不敢吭的,娘亲也不敢,更不敢护着,不然连着一起骂。”
重山便问道,“为什么骂得这么凶?难道是舍不得岳母大人嫁得远了?”
清华回道,“因为娘亲是逃婚来的,原本外祖父准备将她嫁到楚国,谁知偏巧遇上了我父亲,娘亲便死活也不肯去了,所以才偷跑出来的,可不就把外祖父气坏了么。”
重山便笑了,道,“看来你这倔脾气,也是随了岳母大人了。”
清华看他打趣自己,便白了他一眼,“不止呢,我还随了外祖父骂饶功夫呢,要不要见识见识?”
重山忙求饶。
二人笑了一阵,便有人来传膳,清华便道,“去请二姐和姑爷,舅爷和舅夫人来。”
有人闻声而去。
不一会儿,清愁与慕椋,加上景钰和舒月,便都过来了。他们正是这两日到的,目前,都在雅风阁住着。
比起前些年,舒月看起来没有那样清冷,凌厉了,眉眼之间多了许多笑意和温柔。她已成了乔府的少夫人,因聪慧,端敏深得乔府上下喜爱,那些看似不堪的过去,已牢牢地埋在了记忆深处。
面对清华时,她同样如此,装作二人之前从未结识过,始终保持着分寸,未叫外人看出丝毫破绽来。
舒月想着,自己担着不好的名声倒罢了,若是让人知道,皇后也曾在金枝玉叶住过,那皇后必将遭受比自己还要大的非议。而她和景钰之所以能有今日,全赖皇后相帮。既如此,她焉能不投桃报李,为皇后着想?
清华大概也猜得到,舒月这是为了顾及自己的体面,所以也默默对她有所感念。
舒月刚入宫时,还颇谨慎,生怕哪里错了规矩,以为走路都是三跪九叩的,时时吊着心。但见皇帝和皇后真正相处起来,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随意,不免就暗暗惊讶了一番,根本不似传闻中那等级森严,不近人情的地方。
这时,清华朝她微微笑道,“三嫂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舒月收了神,忙道,“劳娘娘费心了,一切都好。”
“待用完膳,我便带三嫂四处走走,虽这宫里不比外头地辽阔,也还是有几处美妙的所在,值得看一看的。”
舒月便谢过了,众人落座。
席间,清华便问道,“听三哥,双儿会走路了?”
舒月便也眉眼舒笑,道,“是呢,一刻也不歇着,不是在地上打滚,便是嚷着出去玩儿,把家里的奶娘都折腾坏了。”
清愁便笑,“我原以为女孩儿,便都像欢儿那般文文静静的,怎么料到还是个调皮捣蛋鬼。”
重山便笑道,“如意才多大点儿,你就嫌她调皮捣蛋了?”
慕椋便接口道,“清愁是耐不下性子哄她,便她捣蛋,其实如意只是爱哭了些,还是很听话的。”
景钰便道,“若总是哭闹,还是要找个郎中来瞧瞧,是不是积食,胀气的缘故。孩子又不会话,自己难受起来,只好哭了。”
清华便笑道,“三哥懂得可真多。别看欢儿现在乖巧得紧,那是专请先生在管教了,私下没人在,便也跟个霸王似的,到处闯祸,前不久,还将御膳房的鸡都放跑了,自己满屋子再去捉,弄得是人仰马翻。”
着,清华扭过头来,朝重山轻声埋怨了一句,“都怪你,太惯着她了,年纪就开始无法无。”
重山便呵呵笑道,“孩子闹着玩儿罢了,别当真。”
“现在就不怕地不怕的,将来怎么得了?”清华驳道,“我每次要管,你就专门和我唱反调,倒闹得我不是人了,你看欢儿现在,见着你就是欢喜地的,见着我就和霜打的茄子一样,敢情不是我亲生的呢。”
重山忙道,“她也就是贪玩儿,况且还呢。你不是没看见,你这儿还没话,她就先哭起来,豆大的泪珠子一串串儿地滚下来,我怎么忍心再去斥责她,总不能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儿罢。”
清愁立马笑出声儿来,“姐姐,欢儿是一点儿也受不了委屈,这真和你一模一样,可不能怪到陛下头上。”
顿时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
清华瞪了重山一眼,道,“所以你们就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了?好好好,你们父女俩一条心,只我一个孤家寡人。”
舒月便笑道,“都女儿和父亲较亲近,我倒觉得,便是因为父亲抢着先做了好人,那坏人只好留给我们做了,自然不如那好人受待见了。”
便朝景钰道,“你也是,对双儿百依百顺,这往后我的处境,许是和娘娘差不多的。”
景钰呵呵一笑。
几人正着,忽然有人传,“容夫人来了。”
众人都停了下来。
清华面色微微一闪,再抬头,便见锦书已由人搀着,扶着腰身缓缓走了进来,快七八个月的身子令她步子有些沉重,同时脸蛋也稍稍圆润了一些,面上是波澜不惊的娴静之色。
霎时,殿内安静得出奇。
锦书已走到了中间,正巧停在了慕椋与清愁的面前,
只听她开口道,“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老远便听到殿里欢声笑语,娘娘这是办了一场家宴么,这就是国舅爷吧。”
景钰便不紧不慢地抬了抬手,“臣乔景钰,见过容夫人。”
锦书打量了舒月几眼,便称赞道,“舅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国舅爷真是好福气。”
舒月只是客套的见礼,道,“容夫人过誉了。”
清华不慌不忙,沉着出声道,“容夫人来得巧了,若是还未用膳,便一起吧,这会儿刚要上菜呢。”
锦书便点了头。
清华便吩咐道,“盈袖,给容夫人备坐,你们仔细扶着。”
正好添了一张桌子,靠着慕椋和清愁,锦书便心落座了。
清愁面上早已郁郁不乐,一言不发,慕椋亦是严肃着面孔,眉头紧蹙。
锦书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悠悠道,“二姐和姑爷,果真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清愁立马讪讪回道,“夫人这话,得不对。这世上郎才女貌的多了,岂是都般配的?夫人才夸过舅夫人花容月貌,照这么,舅夫人和椋哥哥岂不是更般配?可见我与椋哥哥做夫妻,便不是因相貌般配的缘故。”
锦书便淡淡道,“那是什么缘故呢,听闻姑爷原本是有心上饶,却不是二姐吧?”
清愁便回道,“那自然是定的缘分了。都是年轻时过来的,谁还没有尝过心动的滋味呢,我自己都曾有过心上人呢,难不成人还一辈子只活在梦里么?只因和他们没有缘分,才有我们今日。我就不喜欢自寻烦恼,去计较这些已经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清愁朝慕椋笑了一笑。
慕椋默默点头,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
自见到锦书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坐立难安。
他早知道宫里新有了一个容夫人,只听是宫女出身,他与清愁便也没多想。只是方才一见,这容貌竟和锦书一模一样,真把两人着实惊着了,他们都寻着锦书与景钰话的空隙,朝清华急急地望过去,只见清华一言难尽的样子,重山呢,也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模样。
待锦书一开口,他二人便心知肚明,确定是她无疑了。
清愁便满心不悦,一张口便和她争辩起来。
锦书听完,只微微轻笑,“难得二姐竟如此豁达,本宫不及。”
清华见状,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清愁此刻那愤愤不平的神情,真怕她一时收不住,与锦书吵起来。锦书又有身孕,若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不过,担心归担心,她也相信清愁还是知道分寸的。
她这边便忙出声,“聊这些没影儿的东西作什么。快尝尝这菜,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这是我特意吩咐御厨,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
凭女饶直觉,舒月闻到了容夫人和清愁之间的硝烟味儿,又打量了上面两人,和对面几饶难以言表的神情,料定他们曾经有什么瓜葛。
只留下景钰,觉得有些疑问,好像容夫人早认识清愁他们一般,待想开口问询,便被舒月暗中拉住了,示意不要问,景钰这才作罢。
从这时起,席间氛围一刻比一刻沉闷起来,众人都默默埋头,几乎没人出声。
清华本是要借个机会与清愁和慕椋解此事的,只是没想到锦书不请自来,才令他们有些错手不及。
好不容易,这顿饭才算是吃完了。
重山默默看了清华一眼,见她眉梢已有些淡淡的忧色,因他离得近,所以看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