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长老对明媚的情况，心中一直有些怀疑。

谟逸眸色微深，沉声说道：“我终是有些猜想，她……真的只是练功走火入魔那么简单么？”

澜仪疑惑：“若不是常人……为何平日并不曾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不妥？”

茗渊敛眸，似陷入了思考，不曾言语。

谟逸说道：“如今探她的功体，想要拔除她体内不时暴冲的魔气，怕是要先废去根骨，再自行修习再造……”

澜仪说道：“可是那样做的话，对她身体可是会大有损伤！”

奉晓说道：“若不那样做，她早晚也会走火入魔失了本心。”

茗渊突然开口：“未必会。”

三人看向她，奉晓弄不明白：“……师姐如何肯定？”

茗渊负手：“若不是有心之人刻意用药算计，她断不会忽然如此。”

奉晓蹙眉：“为何偏偏会算计她？谁能知晓她以前是否就不属正道修行之人？师姐不是也不知晓她的过往么？”

茗渊闻言眸色一冷：“姒含嫣的过往，你这个师父应当清楚的很。”

“这……”奉晓被此话噎住了，茗渊言下之意就是，即便过往干干净净，也不能保证以后能够维持正心。刚才他意有所指怀疑也许茗渊识人不查，这下倒被明明白白指出来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没有尽到责任了……

谟逸开口道：“可是到底会是什么人，居然都能渗透到这凌缈峰里……明媚无过往记忆，除了姒含嫣，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可以查证的方向了。”

澜仪有些担忧：“万一明媚她真的是……”

茗渊直接说道：“即便是，她也非大恶。只要正心导向，她不会为祸。”

奉晓不愿相信：“善恶有源，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导入正途的，若那是本性，如何轻易可改？”

茗渊微有迟疑，顿了片刻后说道：“即便更改不易，倒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谟逸思索了一番：“本性……倒不如就看看她是否正心吧！”

澜仪看向他：“师兄是想……”

谟逸对茗渊说道：“为了凌缈峰众弟子安危着想，师姐以为如何？”

茗渊有所犹豫，但或许这也是自己想要证实的答案，便说道：“到底我避世多年，凌缈峰由你几人打理不易，若你们非要如此，我便不阻拦。”

……

“嘶……真是够冷呢……”明媚双手搓着胳膊，平日里她从来不会惧寒的，如今在这洞里面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被放出去，究竟，还会不会被放出去……

她正兀自想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明媚有些期待的望过去，一个陌生的年轻弟子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握着剑出现。

明媚抬头向他问道：“我可以出去了吗？”

那弟子没有答话，将手中食盒放在了离自己十几步外的地方，就转身匆匆离去了，明媚从他身影看出了些许仓皇。

“……我就如此可怕么？”明媚有些讶然，是不是被关在这里，他们都把自己当妖怪看待了……既然送饭进来了，那看样子……自己是还不能够出去了。

她不想起身，觉得舒展开身体的话，身上的热气就会很快散光了，于是就那样坐着一下一下挪了过去，伸手打开食盒，里面的馒头窜出热腾腾的气息来，她伸手拿起咬了一大口，也许吃饱些就没有那么冷了……

……

柳肃萧一直心神不宁的在房间里面踱步，姒含嫣一死，很多弟子就又开始对明媚议论指点起来，虽然也有一些弟子并不喜欢大师姐，但是他们更在意的却是她的死法，是谁杀了她。

对于柳肃萧来说，即便不能接受大师姐的作为，但他又将这份责任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他心里也在疑惑，明媚她是不是会轻易被放出来，到底长老们会对她有怎样的处置？

此时，屋外敲门之声响了起来。

“是哪位？”柳肃萧停步看过去，扬声问道。

“柳师兄，含嫣师姐将被送回故地，已经在山门口了，你可要前去看看？”外面是谷雨霄的声音。

柳肃萧表情微滞。这些年姒含嫣对自己一直过于上心，上心到让自己已至于有些无可奈何的地步。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她做下的一些事情有些触及自己的底线了，对于她的死，自己似乎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此刻的内心是被别人填满的，这道看上去好像有些莫名的底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定的……

“柳师兄？”门外之人见屋内半晌没有动静，就又敲了敲门。

“哦……谷师弟，我就来。”柳肃萧回身应道。同门一场，最后送她一程，姑且算是自己唯一能为姒含嫣做的事情了吧。何况自己若不去看看，于理也不合，师父师叔以后也会相问的吧。

姒含嫣的棺椁被抬出山门，有的弟子在不停的抹眼泪，有的弟子则没有什么表情。柳肃萧就静静的看着，目光有些空。宁昔月的眼神略微复杂，自己算是跟姒含嫣一同长大的，也体会过她姐姐般的照顾，也难免被她自私利用过，而且自己也真切感受到了一个人被执念冲昏头脑后，会变的多么陌生极端，自己为她惋惜，也庆幸如此之后，她就不会犯下什么更加严重的错误了，希望她来世，能活的简单一些……

奉晓几人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他有些痛惜：“唉……即便早也料想过她再难得道，却也将她视为自己的孩子，即使最终回归平凡，能够觅得一桩姻缘也是不错的，怎知会让她落得如此结局……”

澜仪微微摇首：“姒含嫣之心性，本与肃儿并非良配，何况肃儿心定，只一心向道。”

谟逸一捋胡须，看着自己爱徒的身影：“一心向道是极好，只是自己的弟子自己最清楚，如今我能够感觉到，肃儿他心思有些杂乱了……”

奉晓说道：“若能让她离开，肃儿过段时间就可以清心了。”

谟逸微微摇头：“人非草木，这许是他命中注定要经历的事物……何况她，未必就会离开……”

澜仪看向谟逸问道：“师兄信她？”

谟逸浅笑：“与其说信她，不如说我相信茗渊师姐的选择。”

奉晓抬眸：“最后做出这般决定，师姐她不也是在赌么？”

谟逸捋了捋胡须：“是啊，只能是赌……结果如何，天意自有定论。”

姒含嫣的棺木已经消失在山道上，三人转身离去。

柳肃萧回到自己房间，缓步走到架子前面，那上面的几个盒子还在那里放着，自己都没有动过。

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将它们一一打开。

每个盒子里都是不一样的东西，有玉佩，有提升内力的丹丸，还有一条应该是她亲手绣的手帕，上面是一对鸳鸯，旁边还有娟秀小字：待君心。

柳肃萧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来，那是之前第一次见到明媚时，她为自己包扎手指用的，后来想还给她，看丰子洵送她手帕，想来她早就忘记这个了，只是他没有丢掉，而是一直一直都放在怀里。至于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做，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他将明媚的手帕收好，又将所有东西都放回了盒子里，那一颗助于练内功用的丹丸，他想了想，拿起来收在了身上。然后把剩下的东西都抱了出去，找到一个角落里，把东西都堆起来，想了想，便还是捏起火诀将它们都烧了……既然人已经不在了，那些从来都没有必要的东西，就还是都消失了吧……

他看着那旺盛的火苗，阖眸缓缓吐了一口气。

……

持续的阴暗感让明媚渐渐觉得快要失去耐性，总不会把自己锁在这里一辈子吧！除了睡觉发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地上冰凉，还得蹲好久，不能一直坐着。

柳肃萧深夜趁着四下无人，一个人悄悄来到夨灵洞外，看守的弟子每半日就会换了人，但依然又拦在了柳肃萧面前。

“我是奉师父之命，前来问明媚一些问题的。”

两个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弟子说道：“我们不曾收到长老的传讯，师兄可有手信？”

柳肃萧递过去一张他描摹了整整一日的手书，两个弟子仔细看了看，确认了笔迹之后，便侧身给他让路了。

“师兄请。”

柳肃萧轻咳一声掩饰内心歉疚，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一向循规蹈矩的他从来不会违背师门长辈，可是如今他却这样做了，不自然的拢了拢外披低着头进了山洞之中。

一个弟子有些奇怪他的穿着：“这都要入夏了，柳师兄怎么穿那么多……”

另一个弟子说道：“肯定因为洞内阴寒吧！”

“可是凭师兄的功体还会怕这点寒冷？”

“呃……或许是……师兄他，感染伤寒了吧……”

“修为都那么高了，还会伤寒啊？”

“呵呵，都是肉体凡胎的，又没成仙呢，有什么不会的啊？”

“哦……”那个弟子点了点头，想想也是。

很多年前柳肃萧进来过夨灵洞两次，都是看师父如何处置关押在此的妖类的，他还印象深刻的记得洞内那股潮冷的气息……他放轻脚步往里走着，很快就看到被铁链锁着手脚的明媚瑟缩成一团，埋头膝盖上，显得娇弱可怜。

“明媚！”他赶紧朝她跑过去。

“阿萧！”明媚一下子抬起头，看到来人，眼中流露出惊喜。

柳肃萧蹲到她身边，担忧的问道：“你……还好吗？”

明媚冲他露出笑容：“我没事……就是之前蹲的有点脚麻了，一时站不起来……”

柳肃萧仔细将她上下看了一遍才点头放心：“那就好……脚麻了坐着就好，不用起身。”

明媚迫切的问道：“你来了，那我是可以出去了吗？”

柳肃萧面上划过落寞，却提着精神安慰道：“等等，很快会出去的！”

明媚闻言微微失望：“不是放我出去呀……那阿萧，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柳肃萧眼神飘忽：“是……是茗渊师叔，她让我来看看你……”

明媚看着他，正色道：“阿萧，你撒谎。”

柳肃萧顿时慌乱：“我没有……”

明媚说道：“上次你告诉我你要闭关修炼的时候就是这个神情，但是后来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被罚去面壁……现在你又是这样的表情，肯定又在说谎！”

柳肃萧被戳穿，无可辩驳，垂眸道：“我……其实他们都想来看看你的，但是又不能随便进来，所以我就先一个人前来……”

明媚眉头一动：“不能随便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柳肃萧想着理由。

明媚着急，伸手一把抓住柳肃萧手腕：“说实话，可不要骗我！”

“明媚……”柳肃萧见她的手冰凉，赶紧从身上解下外披把她包裹起来，方才见到她有些激动了，一时忘记了。

“这里很冷吧！”

“唉……本来还好，就是完全不能运功御寒。”明媚拉了拉披风，这上面还有柳肃萧的余温。

柳肃萧将那颗药丸拿出来：“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明媚看了看那药丸。

柳肃萧递到她嘴边：“吃了就是，我不会害你。”

明媚身子往后倾了一下，抬手接过药丸嚼了嚼咽下去。

柳肃萧面上似乎有些失落。

草药的清香入喉，没过一会儿，明媚就感觉丹田渐渐散出一股暖意，即便没有运功，身上也不再那么冷了。

她没有再纠着药的问题，继续对柳肃萧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柳肃萧看了看她手上绑带透出的殷殷血迹，又拿出了一瓶药粉：“手上的伤挺严重的，我来替你上药。”

他拿起明媚的手，拆掉原先的白布条，将药粉倒在她手心，之后将药瓶放到旁边，用手指一点一点将药粉抹匀，还不时轻轻吹着，明媚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微微失神。他在回避问题，她却也失去了再问一遍的勇气……不知不觉，明媚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疼吗？”柳肃萧见状，有些心疼的问道。

“不疼……”明媚摇了摇头。

柳肃萧却不信：“肯定会疼的，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总是这么逞强……”

明媚咬了一下嘴唇后说道：“阿萧，谢谢你，总是待我这么好……”

她的手还在柳肃萧的手掌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说谢，明媚，我……”

明媚突然问道：“阿萧，说到底……是我亲手杀了姒含嫣，你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柳肃萧怔了一下：“……不……明媚，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对不对？她想对你动手对不对？”

明媚敛眸：“是她想害我……可我……”

柳肃萧打断她：“别说了，我知道你绝对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慎中了他人算计……”

明媚又问道：“那你……会觉得我是个妖怪吗？”

柳肃萧定定看着她，她的眸色纯净，从来没有从中看到过任何算计阴诡的意味。不论她过去经历了什么，他相信自己遇到的她，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至少茗渊如此境界，不会看不出来什么的，既然她都能亲自收明媚为徒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明媚，我相信你是善良的！”柳肃萧目光坚定的对她说道。

听他的话虽有所安慰，但明媚还是有些难过，自己在这个山洞里都不知道外面的时辰，在这待的久了她就有种想要冲出去的欲望，但是她又一直在不断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能让自己再失控了……明媚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强行憋回去。

“事情都查清楚了，相信我，你很快就能出去的！”

明媚点了点头：“嗯，我当然是相信阿萧的！”

柳肃萧看向她的眼睛温笑着：“嗯！”

明媚收回自己的手，对他说道：“快走吧，我在这也没什么事情的，放心！”

“好……这药你收着，记得随时要换的！”柳肃萧将药粉塞给她之后站起身，明媚也站起来，有些不放心的嘱咐他：“没有允许的话，就不要再来了，出去又不是见不到了，别再因为我而受长老处罚了！”

柳肃萧目光温和的看着她答应道：“嗯……我知道了……”

柳肃萧离开后，明媚手握药瓶在被限制住的范围内来回走了几趟。

这回她不禁思索起来着，柳肃萧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即便他本就生性善良正直……只是自己面对他时的感觉……好像有点异样……难道他真的对自己有意么？明媚不能肯定，也更不能去问，问了若不是这样的话，两人便会免不了出现一些尴尬，如若是呢，自己该怎么办？会不会因为自己耽误了他修行？

但是她思来想去，确实想不出来自己这个身缠乱事来历不明的人究竟哪点值得他如此对待……自己要找回过去么？能找回来么？若那些过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身边的人还会跟自己站在一起吗？自己又能够坦然去面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