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还未走到成衣铺子,就看见相国寺沿街几个家仆打扮的人似在寻人,还未看清,为首的一个女使便冲着梦之跑了过来,离近了这才看清,这不是青蓝嘛。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这般打扮?”
梦之惊讶,说道:“你怎么认出我的?方才离那么远,况且我还换了装束。”
青蓝笑道:“我自小跟着你,恐怕姑娘你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待到梦之在铺子取回旧衣服与钱袋子,家仆众人却拦着梦之去换玉环绶,只拉着她便回了家。
那边,赵益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只得打道回府。等在宫城门口的小太监小刘子早已心急如焚:“官家您可算来了,再不来小刘子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算你机灵,还知道到宫门口等我。走吧!”原来这赵益竟是大宋的皇帝赵祯!赵祯心情大好,敲了敲小刘子的脑袋,笑着说道。
梦之回到家中,父母也并未过多苛责,待一家人用过了晚膳,梦之想着找母亲说说话认个错,正欲敲门,便听见房内父亲母亲的说话声,似乎正说着自己,便停了下来。
“梦儿如今这样,我也很矛盾。”是母亲的声音,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房内父母二人似是准备就寝了,换了寝衣坐在桌前叙话。
“没想到从这登闻台摔下来,竟连从前的文赋才秉也一并没了,如今不仅什么都忘了,就连字都认不全。这也便罢了,连着性子也变得跳脱,全然不似从前沉稳,今日竟换了男装一个人跑去樊楼吃酒!仿佛心智也摔得倒退了。”母亲指了指脑袋,暗指梦之变得愚钝了。
父亲站起身,给妻子斟了一杯水,说道:“白家遭逢变故,她此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你别过多期许,给她平添压力。从前你就是过分严苛,梦儿小小年纪,丝毫没有这年岁该有的样子,从前我并未多说,但也并不支持你这样。”
“现今也是觉得从前严厉了些,不然如今哪能由她胡闹,可是,我这一下子真是难以接受,从前我的梦儿那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整个东京谁不羡慕,那骨子里透出的都是傲气,如今……”白母又叹了口气,扼腕感叹。
梦之听到这里红了眼眶,心中哽咽,母亲这是嫌弃她了……
“娘子啊,我们家的危机可不只是梦儿啊,此次大难不死,亏得八贤王出手,刑场之上拿出尚方宝剑,又在朝堂替我据理力争,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可八贤王能够救我一次,那二次三次呢?朝廷党争本是常事,可没料到吕夷简竟党同伐异与置我于死地,这次不成,未必不会有下次啊,想想你的兄长,那便是前车之鉴。”父亲愁云紧锁,轻轻叹了口气。
……
梦之一路走回到自己房内,心中失落无比,竟连迎面而来的青蓝和敏言也未注意到,自顾进了屋,关了门。她本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然后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口里心心念念的永远是那个从前的梦之,从前梦之如何,从前梦之如何。此刻,梦之真的很羡慕姐姐,第一次,她觉得在这里被孤立。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青蓝狐疑着看着敏言。
夜深人静,梦之一个人在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辗转反侧间,想起了白天的事,从枕头下摸出翡翠扳指,迎着夜晚昏黄的烛火,拿在手中反复的端详。翡翠扳指还没还给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等在樊楼?若是走了,这个扳指又怎么还给他?
后宫中,小刘子伏倒在地跪在偏殿外,刘公公正训斥着:“你是怎么伺候的?官家左手烫伤了那么大一片,师傅往日怎么教导你的?罢了,自去领十板子。”小刘子不敢言语争辩,毕竟是他在宫外跟丢了人,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
寝殿内,烛火通明,香案上瑞脑透过香炉散发出隐隐的香。书桌两旁随侍宫人垂守候着,赵祯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不多时便放下了书本,问道:“小刘子人呢?”
一旁宫人答道:“受了刘公公责罚,领板子去了。”
“这深夜还领板子?把他给我召过来,就说朕有事要他去做。”
不多时,小刘子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过来了,赵祯屏退了左右,笑着对他说道:“怎么着,救你还算及时吗?还能不能办差事了?”
“多谢官家!小刘子这屁股算是保住了,别说现在还能站着,就是爬着小的也得把差事给办了。”
“数你嘴甜!你明日一早帮我出宫跑一趟,去樊楼问掌柜的,昨日抵押的一件梅花玉环绶是否主人来取了,若取了你便直接回来,若没取,你便用银钱将这玉环绶赎回来,去城内几个有名的珍宝斋首饰店问问,看是否有人认得。再派个人盯着樊楼,等着主人来取,看看这主人住在何处。”
想想今日,赵祯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别具一格的女子。不过转念一想,今日那小四姑娘说好回来,竟迟迟未归,也不知是否遇上不测,若取了玉环绶证明人还无恙,若是没取……赵祯心中顿觉不安,可别出什么意外,可这一时还真无从查找,她是乔装而来,想来没有用真实身份示人。
第二日,小刘子一早便赶去了樊楼,查问得知那玉环绶并未取走,便同掌柜的商量付了酒钱取回玉环绶,那掌柜的自是不肯,必是要按章办事,见凭据方可取走。亏得小刘子想得周到,早已经打通了关系,便洋洋得意的说道:“你去问问你家主子,一问便知。”
这时,恰好一个传信的小厮从外头跑进来,对着掌柜的耳语了几句,掌柜边听着边看了看小刘子,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小厮说完又匆匆离开了。掌柜的对着小刘子毕恭毕敬的说道:“原来是内侍大人,即是贵人要办的事,我们定当遵从。”于是便取了玉环绶交予小刘子。
小刘子拿了玉环绶便开始在东京城的各家宝斋查问,毕竟是官家的隐秘事不便宣扬,可这东京城的珍宝铺子、首饰铺子、玉石古玩铺子加起来得有上千家,叫得上名号的也有几十家,如同大海捞针。一天下来,毫无所获,只得先回宫复命。
此后一连多日也并无结果。
梦之自那日听到父母的对话,一连多日郁郁寡欢。一日,冬日的午后,院落萧索,唯有松柏长青,青蓝相伴。梦之正恹恹的仰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一部《论语》盖面,看不到脸也不知是沉睡还是沉思。只见她说道:“曾经有个宰相,据说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我就算烂熟论语,也过不好我这一生……可见天资多么重要。”
“嚯!”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人,推了躺椅一把,梦之惊声尖叫,吓得不轻,书卷掉落在地,梦之猛地坐起,这才看到,又是那不着调的六哥儿,顿时直想翻白眼。一旁青蓝居然捂着嘴偷笑!
“四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和害了相思一样,整日整日的离愁别绪的。”六哥儿背着手笑着打趣道。
“好小子,你知道相思是什么吗?”梦之没好气的说。家中兄长都已成年,各自忙着朝廷事务,五弟弟常年在应天书院求学,唯有这个混小子天天在家插科打诨。
“我是不知,它或许知道!”只见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漆木方笼,里面装着一只豹纹的花狸猫,这猫也聪明,方才也不叫唤,这会儿倒开始“喵——喵——”的叫不停了。
梦之见了惊喜异常,脸上立马展开了笑颜。立马接过笼子放在地下,蹲下来逗猫。
“哎哟,我的姐姐,能博您一笑,值了值了!”五哥儿咧着脸笑着打趣。
“你哪弄来的猫啊?”梦之自顾逗着猫边说道。
“还能哪弄来,买的呗,难不成还偷吗?”
“那我就放心了,依你的性子,这猫若是偷来的也不奇怪!谢了!青蓝走!”梦之站起身,拍了拍六哥儿肩膀,便提着猫走了,青蓝施了礼在后灰溜溜的跟着。
“嘿,敢情我在姐姐心里就这模样?”五哥儿冲着梦之背影喊道,看着姐姐远去的身影傻笑着。
得了这么个宝贝猫,梦之的生活倒是不寂寞了。不过,到底还真是有人害了相思,只不过不是梦之,而是那日梦之匆匆一别的赵祯。
自那日樊楼一别后,赵祯牵肠挂肚食不知味,却又无计可施。小刘子一连找了数日也毫无音讯,难道就此缘分搁浅抱憾错过吗?正在书桌前思忖着,小刘子从殿外奔进来,喜不自胜,到了皇帝跟前,忙说:“有结果了有结果了!”说完又左右看了看,赵祯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对着左右侍奉的宫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宫人们施了礼便退下了。
“小的找遍东京城几十家有名的铺子,终于在朱雀桥边一家珠宝铺子问到了结果,这玉环绶的主人官家你熟。”小刘子缩了缩脑袋,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官家,开始卖起了关子。
“好你个小刘子,还不快说!”赵祯从书桌前站起,走到小刘子跟前。
“正是枢密院白顺章官人家的四姑娘、白娘娘的四妹妹——白梦之。”说到最后竟低下了头,这官家招惹谁不好,招惹她,白娘娘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要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会不会弄错了?”赵祯有些意外,毕竟仅仅凭一枚玉环绶就断定还是过于草率了。早听闻这白梦之是个冰山美人,孤高自傲,性子全然不似那日遇见的小四。
“错不了!说来也巧,也在今日,樊楼来了一个小女使拿着凭据说要赎回玉环绶,待她走后,钟离信跟了上去,正是到的白府偏门。”
赵祯蹙起了眉,思忖片刻复又走到书桌前坐下,对小刘子说道:“此事你先别声张。”
小刘子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官家身为天子,大可一道诏书直接纳进宫中不就好了。”
赵祯摇了摇头笑道:“你还是得和你师傅多学学。”
待小刘子走后,赵祯依旧坐在桌前,从桌上右手边的一个黛蓝色花鸟锦盒中取出玉环绶,右手端详着看了片刻,复又放回。从桌边取了信笺纸铺好,取了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不多时,只听见赵祯朝着门口喊道:“小刘子!”小刘子一听,机灵的从偏殿跑了过来。
“你找个面孔生的可信任之人,把这封信送到白府四姑娘手中。”赵祯将信封好,交给了小刘子。
“官家放心!”小刘子接了信施了礼便去了。完结此事,赵祯方感到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神情怡然拿起了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