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姐姐又在梦中呼唤她。
“你怎么总是能入我的梦,我却不能,你为什么总喊我妹妹?”梦境中梦之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我们心灵相通,你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知。你我本为一胎一体,你是阳胎,我是阴胎,所以我能感知的比你更多。我生于宋,你生于公元1999,我自然是你的姐姐。”梦里,姐姐平淡如水,面无波澜,似在述说什么遥远的故事。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和你是一胎?”梦之不可置信。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原本我也觉得不可能,直到我来到你的世界。”说完,她竟笑了,又接着说道:“我还要谢谢你,原来的我过得并不开心,在这里我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梦之听了撇撇嘴,那是自然!从前你顶着才女的光环,外人只看到光鲜,哪能看到背地里的心酸,永远在焦点中生活,却冲破不了世俗的禁锢,自然比不了我那自由开放的国度。
“你倒是开心了,我呢?从你的大词人大才女的神坛跌落,沦为笑柄,连父母都看不起,当真是没意思极了!”梦之苦着脸开始倒苦水。
“你无需气馁,你自有你的长处,何不另辟一番天地?你若遇到任何困难可去重阳观找我的师傅无尘道人,他定会帮你。”
“无尘道人?”梦之默念着,转过身却已经不见了姐姐的踪影“姐姐!姐姐!”。
一睁开眼,梦之从梦中苏醒,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她揉了揉脑袋,从床上起身,屋内菱花青铜火炉内的炭火还未熄灭,单薄的寝衣在这寒冷的冬日早晨还是不免有些凉意,梦之双手抚了抚胳膊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喝着,心里还在想着梦中姐姐的话,是啊,自己为什么要活在白梦之的阴影下呢?为何不能做自己去开辟自己的一番天地呢?无尘道人又是谁?
“姑娘,起了吗?”门外敏言敲了敲门轻声喊道。
“进来吧!”梦之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敏言端着铜盆进来,推开门,微黄和煦的暖阳洒进房中,盆里的水在阳光下冒着热气。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冷暖,甚好。
“姑娘似乎有些疲倦,昨夜没有睡好吗?”敏言将盆放在梳洗的案台之上,拧着热气腾腾的面巾,又给梦之递上。
“嗯……”梦之擦了擦脸便趴在了梳妆台上。
“有件事要通禀姑娘一声,一早吴相生发来请帖,三日后他要在汴河上办画舫诗会,邀了一众诗友,特请姑娘也一同前往。”
梦之听完倏地从梳妆台上爬起来,问道:“吴相生是谁?我和他很熟吗?”
敏言见梦之起身,便开始给梦之梳头,便梳着边说:“不熟,我劝姑娘不去的好,这说是诗会,指不定就是给姑娘你下的套。”
“为什么?”梦之抬眼望了望敏言:“我从前与他有过节吗?”
“是的。”敏言点头点头,接着说道:“那吴相生乃是李太傅的外甥,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昔年还曾……垂青于姑娘你。”说到这里敏言停顿了会儿,想当年因为吴相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差点坏了姑娘名声。
“喜欢我?那你怎么又说他要害我?”
“姑娘有所不知,那吴相生爱而不得多番为难于姑娘你,姑娘本就不齿他狭隘心胸又怎么会喜欢他,实在是忍不了了,有一次当众作诗羞辱了他,自此,那吴相生一直怀恨在心,多番人前诋毁姑娘……”
“好了好了!我大概知道了!”梦之不待敏言说完便打断了,原来是个渣男啊,这种渣男做的挫事不听也罢!
“画舫诗会是吧,去!我肯定要去!我不去这渣男的戏不就唱不下去了吗?”说完对着梳妆台铿锵一拍,惊得敏言手上失了分寸拉住了头发,梦之猝不及防捂着脑袋疼的龇牙咧嘴。
三日后。
梦之本着手撕渣男的行动目标,三日中做足了准备,作诗是吧,好歹也是经历过高考的,这次就打算以文兼武双向碾压!
这日一早,梦之精心打扮,覆铅粉描娥眉,凤头钗金步摇,配一身燕尾青间海棠红对襟长衫,优雅而不失灵动。
一旁的青蓝看着镜中的梦之不禁赞叹:“哇,我的姑娘,我从来没见你那么美过!你这画的什么妆啊,改天也帮我画一个!”
梦之笑问道:“你怎么不说敏言这个发型梳得好?要知道再好看的妆没有发型衬托那也是没有灵魂的。”敏言只在一旁低头笑着。
“她头发梳得好又不是三天两天了,就是姑娘你这手艺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青蓝又凑近了盯着梦之的脸不停地看。
“好了好了,不看了,我们该出发了。”敏言一旁提醒道。
果然冲动是魔鬼,答应的时候豪气干云,想着今天如何如何让那吴渣男颜面扫地,到了码头上了画舫才发觉尴尬,竟是一个人也不认得。
画舫船头彩练迎风招展,阁楼一共分上下两层,下层阁内有一大约十几尺的长桌,上摆着果品佳肴,四角皆有女使站着侍候,一旁坐着两位婉约女子,皆年轻貌美,一人抚琴一人吹箜篌,丝竹之声柔和婉转,煞是动听。上层阁内墙上挂满了书画,皆是到场的文人所带,阁内一角摆着香案,案台之上鎏金兽青铜香篆散发出袅袅青烟。
有时巧合就是这样,你不相信,它便不是巧合,你信了,这就是巧合。
汴河之上,不远处一艘画舫内,郭玮正喝着酒,对面坐着一清丽出尘的女子正抚着琴。
“你就是吴娘子?”郭玮饮罢一杯问道。
“哥哥从前信中多番提及,将军视他如亲兄弟,战场之上数次救他性命,有一次为了他还被砍伤了左臂,险些断臂。”那女子依旧抚琴,神情淡若寒潭。
“吴大哥走前只对你放心不下,叮嘱我今后能替他好好照顾你。我从边关回来,找了你数月,未曾想……”郭玮心中有些愧疚,没想到吴大哥的妹妹竟沦落风尘,还成了这东京城的烟花帐子头,京师上亭行首。
吴娘子一曲罢,停下来看着郭玮说道:“萧寒谢过将军了,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萧寒也已习惯,恐怕要辜负将军的美意了。何况,到了我这个地步,想脱身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说完粲然一笑,先前的淡若寒潭此刻变成了灿若莲花。或许,久经风尘,她已经被打磨得玲珑剔透,一笑一忧,早不是心中所想。
郭玮叹了一口气,“是我来晚了……”吴大哥已经死了三年,三年,边关战事时起,城池不固,他如何安心?他又何止三年未踏入京师?想想应该有五年了。
“将军能来,萧寒已很是动容,就不必过于自责了。”吴娘子浅笑,看着郭玮。或许,这句话,是出自她的真心。
梦之从一楼徘徊到二楼,众人三三两两驻足攀谈或谈诗论画,并无人关注她,这时伴随着登阁楼梯的脚步声,一人洪亮的声音喊道:“我道这是谁呢,我们大名鼎鼎的白姑娘居然到场了!”说完,那人到了二楼才看清样子,头戴双耳幞头,眉目清秀,一身黛青色长袍。这时敏言附在梦之耳边低语:“就是他。”
原来他就是吴相生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梦之微笑着施礼,并未说话。
那吴相生又说了:“我往日三请四请你从不来,这从登闻台摔下了后,倒是转性了。”
“我若不来,免不了日后还要被你五请六请,何不一次解决,以后耳根子清净。”梦之挑衅到,仰起头,就看你吴相生能使出什么花招。
吴相生听了有些讶异,这白梦之似乎变了性子,倒是学会呛口了,话说如此难听,分明不给他颜面!
“哎——白姑娘和我置什么气,今日邀你前来,不过是作诗论画,这可是你的强项呀!”说罢对着一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得令后便退下了。然后朝着四周拍了拍手高声说道:“诸位友人!今日吴某有幸邀请到白姑娘,特请白姑娘为我一副珍藏的画作题诗一首!请大家前来观赏!”话毕,那小厮就已经拿着画轴过来递给了吴相生,众人立马围了上来,吴相生洋洋得意的将画轴放于阁内中心的画桌上,在众人的瞩目中将画轴缓缓打开。顿时震惊四座,旁边一人看着画赞叹道:“这可是唐代李昭道失传已久的龙舟竞渡图啊!”
旁边又一人说道:“如此墨宝,若白姑娘题上一诗,那必定名垂千古啊!”梦之见状,心下一紧,暗觉不好,许是知道了她摔伤之后失忆之事,这吴相生摆明了想让她难堪。
吴相生对着梦之笑着说道:“白姑娘,请吧!”一旁侍候的女使不知何时已经端着笔墨上来了,将笔递给了梦之。众人皆围坐,或站着,等着梦之能题出何诗。
梦之拿着笔,似是沉吟,心中暗想,作诗不难,后世一千年,名作千百篇,随便偷一首,就是这字……毛笔字毕竟生疏,加上繁体字还不够熟悉恐怕要闹出笑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不如坦诚以待,倒省了以后这些诗会酒会假意的试探与刁难。
梦之放下笔,说道:“诸位,实不相瞒,梦之自病愈后已然失忆,从前所学全然忘了。今日斗胆前来,不过就是要看看吴小人到底要玩什么花样!”此话一出,四座皆哗然,并不是因为梦之坦白失忆之事,自她昏迷,坊间早有传言,今日不过是眼见为实而已。而是想不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才女,今日不仅能当众承认自己的无知,还赤裸裸地与吴相生撕破了嘴脸。
吴相生听罢自是满腔怒火,仰天大笑道:“哈哈哈,看那!那个曾经孤高自许,自比嵇康的白梦之,如今成了一个废人!”
此时,人群中一书生走出来,倾身对着桌上的画作端详起来,口里说道:“这画是假的,这不过是个临摹本。”此话一出,众人惊讶,目光皆被画卷引去。众人忙问:“安仁兄,何以见得?”
“此画虽然墨色用的极为考究,为仿古甚至做了旧色处理,几可乱真,但忽略了一处,那就是纸张,这幅画的纸张为半新,不可能是唐朝留存下来的。”这书生原来是王安仁,王安仁说完只看着梦之,梦之对他一笑,投来赞赏的目光。
自登闻台一别之后,他听闻梦之昏迷数月,醒来后人事不识,所学尽忘,根本无从得见,恐怕她也早已将他遗忘……吴相生相邀他本不想前来,听闻梦之也在邀请之列,这才过来碰碰运气。果然,她已经忘了。从她登船那一刻,看到他甚至看到的每一个人,她只当初识而已。
“有理啊!”
“安仁兄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看了之后都觉王安仁说得有道理,都围着画作一番打量。
吴相生见此情况颇为吃惊,这幅画可是他花重金才买到的,居然是假的?不行,就算是假的,也不能当中被拆穿,不然可真就是斯文扫地!
吴相生走上前,卷起了画轴收起了画,口里振振有词:“不可能是假的!就算纸张较新那也可能是保存的好,如何就能断定一定是假的?”
“吴兄若是不信,大可以带着画作去古董行一验便知。”王安仁说道。梦之听了,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上前一把抢了吴相生手中的画,举过头顶:“用一副假画就妄图在人前羞辱我,我今日就拿着这幅画去古董行验明真伪,看看今日到底是谁出丑!”
“你这丫头,快还给我!”吴相生气急败坏,上前欲抢,梦之见状忙从阁内跑到了阁外的露台甲板上。吴相生跟着追了出去,见到了死胡同,笑着说道:“白姑娘,我不和你争,你看看,下面可是汴河滚滚的波涛,小心可别掉下去了。”
“你死心吧,我是不会给你的!”梦之站在护栏边,怀里抱着画轴。
围观的众人有些骚动,只听有人说:“这白姑娘真是太任性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站在那边上多危险。”
王安仁万分焦急,生怕梦之有个闪失,对着她喊道:“白姑娘,快回来吧!”
敏言也赶过来,看着自家姑娘急的直跳脚,说好的别来偏要来,她可如何和娘子交代啊!“姑娘!别意气用事,快回来!”
对面画舫里,郭玮与吴娘子听到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了何时,吴娘子侧耳倾听说道:“外面什么声音?”
郭玮面无波澜,并未作答,只自顾斟着酒,看来并不想多管闲事。
外面,吴相生按捺不住了,心想,嘿,这小娘子,就不信还治不了你!“白梦之,你不过来是吧!你最好给我站着别动!”说罢朝着梦之冲过去,上前就欲抢夺梦之怀里的画轴。
郭玮正喝着酒,听到那人一句“白梦之”,放下了酒杯,拿起了桌上的宝剑便冲出门外。
那边,吴相生与梦之推搡着,只听梦之喊着:“吴渣男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和女人抢东西!”
“女的怎么了,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凭什么我就得让着你?给我拿来吧!”说完拉着梦之的手臂,眼看画轴就要被他抢走,梦之用力一拽,哪知刚好那吴相生脚边有一滩水,突然脚下一滑,翻下了栏杆就要掉入水中,梦之一把抓住了他,本想救他,奈何力气太小,居然和他一同掉了下去!
就在这时,对面的郭玮从甲板上一个飞身,在半空中一把抱住梦之,脚掌在水面轻点,一个飞身又回到了画舫甲板,梦之看着眼前救她的人,突然愣住了,总觉得似曾相识,一时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郭玮放下她,梦之突然反应过来,吴相生还在水里呢!马上跑到船边查看,虚惊一场,那吴相生会游泳呢!此刻吴相生正对着船上众人喊着:“快放个梯子下来接我!”那边早已乱作一团,众人都忙着找悬梯。
梦之见没事,这才回过身来,对着郭玮施礼道谢:“多谢郎君搭救!”郭玮并未理会,说道:“一会儿船靠岸了,你就下去吧。”
梦之越看他越熟悉,脑子里正在快速的检索,突然似想起了什么:“等等,等等!你别走,你不就是那个踢死了我的花狸的那个人吗?!”
郭玮并未理会她,径直朝着阁内走去,梦之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喂,你别走!你还没说清楚呢!”
进了阁内,梦之方才看到里面还有一人,竟还是个标致的小娘子,吴娘子见到梦之,起身施了礼也并未说话。
梦之心中似乎有了论断,看来是她打扰了二人的约会了。梦之看了看吴娘子对着郭玮一脸窃笑道:“哦——你们……那今天算是我不好,打扰了二位清净,你既救了我一命,猫的事我以后就不提了。咱们一笔勾销!”
郭玮语塞,歪过头沉沉吐了一口气,便在原来位置上坐下继续喝着酒。一笔勾销?到底是谁欠谁呢?登闻台下,若不是我,恐怕你连今日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待到船靠了岸,敏言早在码头等候多时了,见到梦之依旧是惊魂未定,忙上下打量着梦之看受伤没有“我的姑娘,你以后不可这样行事,真的吓死我了!”
梦之抱了抱敏言,拍拍她的背,笑着说道:“好啦!你看这不没事吗?回去吧。”
船头,郭玮看着梦之远去的身影,一旁吴娘子走来,站在他身后问:“将军认识这女子吗?”
“不认识。”
“将军不认识我可认识,她可是这东京城有名的才女白梦之呀。”说完又笑了笑,这郭玮哪里是不认识,分明是不想承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