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中午大太阳正热,黄四叔也没赶回码头去做活计。大中午太热了,都要在家休息,等日头不那么毒了,才去码头。
黄四叔搬了两条大长凳在树荫下给黄老汉躺着,另两条凳子上躺着打着赤膊的老叔。
黄梨还睡在摇窝里,黄德礼睡在树荫下的小竹床上,小肚子鼓鼓,睡的四仰八叉。
黄豆不肯睡,她就没有午睡的习惯,夏天除了私塾,她和老叔哥哥们只能趁中午早晚出去跑。
黄豆乖巧地在院子里陪着四婶做活计,四叔刚走,对面西厢念书的少年回来了,眉清目秀一个小少年,跟老叔差不多大年龄,一对比,老叔就像黑炭块,这个就像白面包子。
少年叫张良,听四婶说书读的不错,以前家里出过秀才,后来败了。
张良爹是独子,张嫂子生张良的时候难产,坏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了,全家就安心供张良读书,家里的地由张良爷奶和爹种着。
张良吃完饭就去了西后院看书了,那边树荫下凉风习习,黄豆湊过去看了一眼,又回来了。
张大嫂是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妇人,很健谈,和四婶并肩坐着纳鞋底。
“听说房东要搬府城去了,他家儿子店里忙不开,老两口等秋天闺女嫁出去就过去了,这边房子要买了。”
“张大嫂,那我们是不是要搬家?”四婶突闻消息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呢,搬家也不容易,咱们是运气好,碰见个还不错的房东。要是碰见个蹬鼻子上脸,小气计较的房东就烦死了。”
张大嫂边说边拿针挠了挠头皮:“大妹子,你是刚来,不知道,我在这个镇子为了我家张良读私塾,已经住了四年了。”
“房东就换了三家,第一家,房东老太太天天来屋里巡视一遍,她家那些破桌子旧床不能磕碰一丁点,连窗户纸坏了一个洞都要管。他爹从乡下拔点葱带点菜放门口,转头就少一半!”
“后来,又换了一家,他家啥都好,就是孩子多,大大小小七八个。张良一回来,就跑屋里,又要拿书又要抹墨,害的我家张良功课都没办法做。”
“后来说了几次不来了,天天在院子里打孩子,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张良他爹就说搬吧,就搬到这了。”说完,张大嫂长长地叹了口气。
黄豆在一旁,边看妹妹黄梨打嗝,边竖起耳朵听四婶她们聊天。
“我家里的,码头做的还不错,看样子再做个几年还没问题。虽然我们娘三在这里,没做活吃白食,但是米面菜蔬都是家里拿的,不费钱。就是租房子花钱,实在不行我们娘三就回乡下,还能帮婆婆做点活计。”
黄四嫂觉得不行就回老家,就是黄老四天天来回跑不方便,中午吃食麻烦点。
“你家公婆好,让你在这边带孩子顺便照顾你家老四。搬回去不说早晚路上耽误时间,在码头上住宿吃饭可不好,还贵,时间长了身体就垮了。不如,再找房子租住,要是有活计能边看孩子边做就好了,贴补点家用也好。”张嫂子还是觉得住镇上方便。
黄四娘子性格温和,也拿不定主意:“再说吧,到时候问问公婆,我家公婆是拿得起大主意的人,听他们的准没错。”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唠叨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黄豆听的昏昏欲睡。
没一会老叔和爷爷都醒了,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给灶房的材劈了,又把院墙边角不平的地方给修整了,坐下喝了两碗白开水,望望日头,已经有点西斜了!
下午,日头不那么毒了,黄老汉领着小儿子,三孙女回家。
一路黄豆和老叔跑跑玩玩,并不觉得累。
晚上,黄老汉躺在床上长叹一声:“唉,如果黄豆要是个男娃娃多好。”
黄奶奶还没上床,就着油灯在给老儿子缝褂子:“怎么了,男娃女娃不都是我们老黄家的种吗。”
“老四他们住的那栋房要卖了,老四俩口子还在寻思着让四媳妇带着孩子搬回来住,他早出晚归的多跑几步路。住在镇上,又要租房子,又顾不上田里的活。”
“这话没毛病,老四寻思的对呀。”黄奶奶看看老头皱起的眉头,抖了抖手中补好的褂子,顺手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话是没错,但是你知道黄豆怎么说的吗?”黄老汉看了老婆子一眼。
灯光下,隐约可见老伴的青丝里露出了白发。
“黄豆怎么说?”黄奶奶踢了鞋子,推了推黄老汉:“往里面挪挪。”
老俩口从新婚第一天就是黄奶奶睡外面,黄老汉睡里面。
这是黄奶奶出嫁前娘嘱咐的,“做媳妇的,晚上睡外面,方便伺候男人。你夜里起夜,睡里面,起来惊了男人,他睡不好白天怎么做活。晚上男人要喝水了,你睡外面,也方便给他倒水。就是洗帕子什么的,也方便。”
黄老汉往里挪了挪窝:“黄豆说,不如把这栋宅子买下来。”
“哎呀,这妮子心可真大,人还没凳子高呢,咋想的。”黄奶奶还没躺下,索性盘腿坐了起来。
“黄豆路上和我算了一笔账,她说,这栋房子东面靠后临着集市,门前一条路是码头的必经之路,这房子正好在二条街道的中心位置。表面上看开不了商铺,做不了营生。但是,只要把东厢的二间屋门对着巷子一打开,做个小饭馆,闹中取静,绝对是个好地方。”黄老汉看着屋顶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了一路啊,这孩子说的一点没错啊!你看,咱们家孩子多,虽然地也不少,但是兄弟五个一分,也基本不算多了。以后孙子们更多,靠这几十亩地,怕养不活一大家子啊!”
“那,你的意思是想买?”黄奶奶试探性地问。
“嗯,有点想,就是银子不太够。”黄老汉听见远处传来犬吠,翻了个身:“睡吧,睡吧,明天老四俩口子回来,我们全家开个会议议。”
一夜无话。
天一亮,黄桃在厨房帮着娘做饭,玉米贴饼,杂豆稀饭,干虾米熬大酱。
虾米是黄豆他们几个闲得没事捞的,黄豆最喜欢捞鱼摸虾。虾米和小鱼,新鲜的吃不出什么滋味,黄豆就晒了半篓子的虾米和小鱼干。
黄豆一早又忙去溪边提鱼篓,黄德磊不放心,一路跟着。
“哥,你以后想干嘛?”黄豆问黄德磊,其实她很想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不过怕她哥听不懂。
“多读一些书,识一些字,等满十二岁我想做点小买卖,挣钱盖房子,像镇上那些富户的青砖乌瓦的房子。”黄德磊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不想考秀才考状元啊?”黄豆奇怪地问,按道理读私塾的人都会想考秀才做官的。
古往今来,读书确实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最直接最算公平的一种方式。
“不想,你看看七爷爷,考了一辈子秀才,家里穷的都差点揭不开锅。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多少秀才都是拿钱堆出来的,我安心挣钱,以后娘再生小弟弟,说不定还有希望。”
黄豆看了看自己亲哥哥,这是个务实的人,不孬。
老三黄富贵下地看稻子去了,三亩水田都种上了稻子,每年亩产也有个二百多斤。
六亩旱地种的玉米,等秋收后再种上麦子,菜园子里再种上一年四季不断的蔬菜瓜果。黄豆计算过,只要风调雨顺,交了公粮,扣除税收,一家人基本能混个温饱。
黄家属于村子里的富户,人多地多,村里吃不饱饭的人家不是没有。不过据黄豆观察,这是一个还算繁荣昌盛的年代。没有战争,官员也算清明。
黄德磊和黄豆看完鱼篓,回来就在粪堆上刨蚯蚓喂鸡,家里养了几只鸡,春天的时候有只老母鸡抱窝了,十二只鸡蛋,一个没黄,出了整整十二只小鸡。
这十二只小鸡成了黄豆三兄妹的宝贝,天天一早起来黄德磊就去翻家里攒的粪堆,有的时候还去摸点小鱼小虾回来给它们吃。
黄桃收拾菜园子的时候,也会挑点嫩草,老菜叶子回来剁碎了喂鸡。
而黄豆,缠着爹给她挑来了一堆细沙土,堆在院子一角。那是鸡群最爱去的地方,每天都要去翻找细小的石子吃。
黄老三扛着铁锨先去了水田,挨个看看每块地的田埂有没有漏水,地里缺不缺水。又去了旱地,旱地里庄稼长的很好,玉米已经快要成熟了,花生正开着花,黄豆也结了果。
黄家没懒人,兄弟几个勤快的很,家家地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杂草。几个妯娌也勤快,各有各的优点,不得不说,黄老汉老两口会选儿媳妇。
一圈转回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黄老三进了院子刚洗了手坐下来吃饭。黄宝贵吧嗒吧嗒跑进来:“三哥,爹说让中午吃完饭都去大屋,四哥四嫂也回来了,有事商量。”
说完,也不等黄老三回答,又拖着鞋啪嗒啪嗒跑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他大哥二哥家。
黄老三看看桌边给自己舀稀饭的媳妇问:“你说,爹能找我们兄弟几个啥事?”
宋三嫂更是茫然:“这,我哪能知道,吃饭吧,不早了,等中午不就知道啦。”
黄豆看看爹又看看娘,心里想,我知道啊,但是我就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