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暖风吹过头顶,珠串在原地打旋几圈,几声低沉又略带沙哑的笑声自宫闱深处传来,穿过一簇花红柳绿,花海深处一座奇异的凉亭赫然耸立,亭中一位年轻的宫妃正在和年长的妇人谈笑风生。
“哀家有好些年没逗过小孩子了,多亏你常来咸安宫陪哀家说说话,才不至于这样寂寞”
康太妃笑意盈盈的看着远处卵石路上由奶娘陪着蹒跚学步的百里临之,转头对身旁的戚荣语说道。
“妾在这深宫中亦无人作伴,能有幸得太妃青睐陪您解解闷是妾的福分”,戚荣语谦卑说道。
“很快就有你忙的了,你这肚子也有四个月了吧”,康太妃吹开茶杯中氤氲之气,眼神若有所思的盯着桌案,唇边绽开一抹淡淡笑意。
“是了,怪妾自己太大意,竟是三个月未曾体会到这孩子的存在”,戚荣语微不自然的低下头,捻了一块绿豆糕送进口中,掩饰心虚。
康太妃能在先帝那样混乱的后宫环境中拼杀到最后,绝不仅仅是靠美貌和家世,更多的还是靠她自己的心计和手腕。
若说起初单单江贵人自己一个没发现,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可戚荣语向来行事谨慎,况且还生育过孩子,没道理会连自己身体变化都不曾觉察。
锦上添花这招,戚荣语用的不可谓不高明,借着兄长的战功来成就自己,也算够狠。
“也不算什么事,江贵人那儿不也是时隔数月才被诊出来”
康太妃淡淡应着,片刻后,她见百里临之哈欠不断,眼皮子乱打架,便让戚荣语早些带着回去了。
待戚荣语走后,漱汾才扶着康太妃到处转转,顺便问道,“恪王虽说受宠,但越王(二皇子)也不错,您为什么不待见闫聿妃呢?”。
康太妃投给漱汾一个狡黠的眼神,语调轻轻的,“今上还在东宫时,哀家就看出来闫氏不是个安分的,她是有些小聪明,但却没有耐性,若不是宁氏在她身边帮衬着,能不能坐上这四妃之位还是个未知数。你说,就这样目光浅薄的一个人,她教出来的儿子能有多能耐?”。
漱汾一听,觉得还挺有道理,当即对康太妃更敬佩几分。
因着戚荣语有孕,宫务再一次的交到韩淑妃手中,与此同时她刚好遇见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这天,江贵人在太医的劝导下,终于从威峦宫走出来透气。她本来就不算纤瘦,再加上孕后吃的太精致,体态真是一言难尽,看护她的太医终是忍不住规劝了一番。
江贵人好些日子没出来走动了,难免有点贪恋夏季青葱的景色,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少庭湖。
少庭湖波光粼粼,清爽的风拂过江贵人微敞的衣襟,她将胳膊从从儿手中抽出,搭在栅栏上。
不多时,闫聿妃携宁嫔也来到此处。
闫聿妃穿着一身拖拉的及地广袖留仙裙,头上带着的首饰绢花随着她的步伐花枝乱颤,她并今日没有抱二皇子出来,故身边带的随侍的宫人也少些。
“聿妃娘娘万安,宁嫔娘娘万安”
江贵人见到来人,略略施礼。可惜虽是行礼,举手投足间却并无多少敬意。
“还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今日倒顶着这么大太阳出来了?”,闫聿妃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并不想与她为伍。
“妾也很久没见聿妃娘娘了,您不在延福宫教养二皇子,怎么倒跑这里来了”,江贵人虽然莽撞,但也不是傻子,任谁都能听出闫聿妃语气不善,她也不客气的回敬道。
闫聿妃考虑到她是个矜贵的孕妇,故也懒得和她扯皮,故欲直接越过江贵人,抬脚离开。
她今日穿的衣裳实在冗繁,长长的裙摆扫过江贵人脚边,拖出几条褶皱。
江贵人被扰了赏景的心情,顿时有些不悦,亦转身离开,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反向擦过,为了保持平衡,她脚往后踩了一步,闫聿妃往前一动,被踩住的裙摆直接将她身体直直摔去江贵人方向。
江贵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祸事砸的倒在了地上,闫聿妃也崴到了脚腕,勉强撑着起身。
还是宁嫔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叫人传了太医。
江贵人眉头紧蹙,面上一片痛苦之色,从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双腿之间,只见藕粉色纱裙已经被染上了血迹。
“血…主子,您别吓奴婢”,从儿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别喊了,我还没死呢”,她这一张口,所有人都在腹诽,怪不得当初连有了身子她都没察觉出来,原来是因为她本人过于大大咧咧。
从儿收了泪水,将江贵人小心拉近自己怀里,好让她方便找个舒服位置靠着。
宁嫔亦担心闫聿妃的伤势,赶紧上前询问。
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没想到,好好的一场赏景,到头来却以这样乱哄哄的场面收场。
江贵人被抬到了离少庭湖最近的聚采殿耳房,闫聿妃则被宫人抬着回到了延福宫。
经过一番紧急救治,江贵人勉强保住了腹中孩儿,只是也因此动了胎气,接下来的日子需好生静养方可顺利分娩。
闫聿妃则扭伤严重,红肿不堪的脚腕触目惊心,本来她还想去威峦宫声讨江贵人,待听到那句‘江贵人见红了’,她终于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在延福宫待着养伤。
本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算过去了,毕竟真的只是个意外,谁也没有再去计较对错,可三天后的事,让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威峦宫东殿
江贵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从儿跪在榻下偷偷抹着泪,医女们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往外送,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赵千方额头冷汗涔涔,他并顾不上擦拭,继续施展手上的动作,直到最后一根银针插入江贵人娇嫩的皮肤中,他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转头对从儿说道,“贵人能不能保住腹中龙胎,就看今晚的造化了”。
从儿知道这是还有救,急忙对赵千方磕头道谢,“多谢赵太医,奴婢会好好照顾主子的”。
窗外繁星点点,几只蛐蛐儿的叫声为这苍凉夜晚平添几分幽静,从儿一天没合眼的守在江贵人榻前,尽管她努力赶走困意,眼皮还是熬不住的往下垂。
东殿的一位在内室伺候的宫女看见了,主动上前担负起了从儿的使命,眼见炉中艾草快烧完了,她赶紧去添了一块新的进去。
白烛火焰随风飘动,模糊了她的身影…
翌日清晨,韩淑妃和戚荣语被请来了东殿,紧随其后的还有看似无动于衷的玄宗皇帝。
“江贵人的贴身宫女从儿,在昨晚守夜时睡着了,误将麝香连同艾草一块儿当今了香炉中,等她今早醒来,发现江贵人已经大失血昏迷了”,清欢覆在戚荣语耳边,将打探好的消息一一禀报给她。
戚荣语闻着屋内的腥味,含了口果茶压下胃部翻涌,“我知道了,你去将从儿带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她”。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故坐在她身边的韩淑妃亦听到了这句话,旋即对她说道,“你来之前,本宫已经审过了,从儿坚持说自己只是睡着了,并未起夜添过艾草”。
“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还是等江贵人醒来,再仔细询问罢”,戚荣语微颔首,一字一句道。
她直觉这件事并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联想到从前的杨氏,几个月前被惩戒的马婕妤和江贵人,还有陷害她的奶娘王氏…这一桩桩一件件,皆对准了有孕的或生育过孩子的宫妃,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
皇帝来的比戚荣语还要晚一些,显然是处理好政务才匆忙赶过来的,他压抑着胸口的怒意,连脚步都沉重几分。
好一会儿,赵千方才小跑过来,跪在众人面前,“江贵人已经转醒,只是身子虚弱,暂时还需将养些日子才能恢复”。
韩淑妃闻言,对合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合玉和容臣便带着江贵人的证词回到了正厅。
“禀皇上、娘娘,江贵人说昨晚她睡熟后有些口渴,便想叫从儿给她倒杯水,结果因为身子乏力并未能出声。就在这时,一名宫女走进内室,替她添了几块艾草…也就是说,昨夜确实有人偷偷溜进来,在香炉中掺进了麝香”。
百里丰旻沉默许久,忽而大力一拂将桌案上瓷器扫落在地,戚荣语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声吓了一跳,赶忙安抚,“皇上,现在还未查出凶手,您千万别伤了自个儿身子”。
百里丰旻视线下移,盯着戚荣语隆起的肚子看了一会儿,对宋渊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威峦宫主位,陈修仪竟然还能稳坐如山,去将她请来”。
宋渊了然,出门前顺便带上了七八位手脚利索的宫女太监。
戚荣语见状,下意识的往韩淑妃处望了一眼,只见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