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九年三月二十八,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戚荣语站在景严宫门前的柳树下,望着里面的光景,颇有感慨。
“算一算,我进宫竟也七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恪王殿下都六岁了,奴婢现在想想当年您生产的惊险,现在都还心有余悸”,清欢为她整了整披风,接过话头,却也不敢提起太伤心的事。
“临儿快要下学了,待会儿让他来我这儿一趟”,戚荣语吩咐容臣,百里临之自从年前过完六周岁的生辰之后,就搬到了与揽凤阁毗邻的东远殿居住。不过,晚膳时或是他去校场习箭劳累,戚荣语都会差人将他叫到景严宫用膳。
至于百里妙芝,四岁大的女娃多在亲娘身边待几年也没人过多议论。
申时三刻,百里临之头上挂着热汗走进内室,他今年已经明显较前两年长大不少,脸上已经不似普通人家孩子的稚嫩神情,仔细一看竟像个十岁大的孩子,满目都是稳重。
“儿臣给母亲请安”
戚荣语正在哄儿子玩耍,在看见他时,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顺手拿起手绢倾身上前为百里临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你这孩子又跑去校场骑马射箭了吧,功课固然要紧,也得当心着点儿自己的身体”
“母亲不用担心,儿臣有分寸,只不过过几父皇要考我和二弟的骑术,这才多练了些时候”,百里临之扬起笑容,透过窗棂下的光线,他温润的五官竟和戚荣语有七八成相似。
“别傻站着了,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羹,这会儿解解热气最清爽不过了”,三月份的气还谈不上炎热,但对于经常行走校场的百里临之而言,还是有点闷。
“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他肚子早就饿了,现下一听有甜汤吃,孩子的性就显露无疑。
连着用了两碗莲子羹,百里临之还是有点不解饿,准备添置第三碗却被戚荣语制止住了,“举杯莫贪杯,美食莫贪食。现在吃饱了,待会儿晚膳你还要不要吃了”。
百里临之古灵精怪般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想起来戚荣语好像叫他过来有事,“对了,母亲托容公公叫儿臣过来,不是又要事吗?”。
提及此,戚荣语泛着淡笑的脸色略收敛,连语气都缓慢了许多,“我听太傅,前几日皇上考了你和越王的功课,你和越王答得都不错”。
当戚荣语提到二皇子越王时,百里临之就聪明的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虽然他年纪不大,但身处皇家,自然知道自己将来的宿命是什么,当身边一直不断有人拿自己和其他兄弟做比较,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二弟对待功课很认真,跟随太傅上课时也很用功,除了骑射方面目前还赶不上儿臣外,其他方面都让儿臣很佩服”,百里临之回答的中肯,戚荣语听见后心中思虑更重。
去年洪灾过后,皇帝并没有在明面上给闫家难堪,甚至还将闫凤耘的职位调到了内阁,现在和戚有光算是同一个部门。皇帝这番做法,不禁让前朝和后宫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毕竟闫凤耘收受贿赂已成事实,甚至因为他的介入,让平县灾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皇帝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提拔闫家呢?这当中,戚荣语怀疑可能是看在越王的面子上。
闫聿妃饱读诗书身出名门,她生出来的儿子就算不是人中龙凤也绝不会是平庸之辈,再加上她身边还有一个充当军事的宁贵嫔,这让延福宫如虎添翼。
景严宫这边,百里临之前两年还有点顽劣,但在百里学那件事之后性格大变,已经看不到混世魔王的影子,现在任谁遇见都会赞一声风度翩翩。
戚荣语点零头,“你父皇那边不用你担心,闫聿妃和闫家我和你外祖父也会牵制住,现在只需你努力读书,做出成绩,母亲保证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百里临之倒是头一次听戚荣语的这么直接,眼神暗淡几分,隔壁屋子百里衡之似乎又在啼哭,今日晌午见到妙儿与明英亲近时脸上还带着几分讨好,他旋即语气坚定地道,“母亲放心,儿臣定不会让您和弟弟妹妹们失望,母亲为儿臣铺设的大好前程,一定会实现”。
戚荣语眼眶微润,她抚了抚百里临之的头顶,“好孩子,以后你就会知道,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妙儿还有衡儿好”。
……
延福宫
闫聿妃在这方面和戚荣语甚有默契,那厢百里临之刚从景严宫出来,这厢百里傅之也被宫人簇拥着回到东远殿。
宁贵嫔见母子二人已经谈完话,才自厢房走了出来。
“娘娘这是……已经打算和戚蕙妃交手了?”
“是,本宫父亲那边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闫聿妃想到闫凤耘在宫外做的那些勾当,不由一阵心累。都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怎么觉得最深的还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闫凤耘现在和戚有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况且两饶女儿和外孙还都境况相同,正常人在这种正锋相对的环境中都会红眼,更何况闫凤耘早就有私心。
“娘娘,您听妾一声劝,切莫操之过急啊”,宁贵嫔知道闫凤耘那边的事她是管不了,但闫聿妃和她朝夕相处,若是能将延福宫劝住了,或许日后处境还不会那么糟。
“不必再了,本宫心意已决,傅儿年龄和恪王相仿,太傅也夸他好学懂事,想来皇上也不会反对”
宁贵嫔深深叹了口气,渐渐暗下来,宫茹上了洁白的烛火,她心思更加沉重,“娘娘,妾自请搬去宁虚宫”。
“你!”,闫聿妃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出这等要求。
宁虚宫荒废多年,还是上次选秀之后,新进的秀女旁多无处安置,才请示皇帝将宁虚宫重新修缮,现在里面住的大多是不受宠或者位分低微的宫嫔,宁贵嫔这一举动,无疑是要和延福宫划清界限。
“看在妾真心陪伴、扶持您多年的份上,请您恩准妾的请求”,宁贵嫔头颅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出她现在眼中的情绪。
“好好,既然要走,本宫也拦不住”
“谢娘娘”,宁贵嫔深吸一口气,她母家虽然势微,但这些年有她宫中打算着,父母亲的日子也不难过,放在以前她还有可能舍命陪闫聿妃拼一拼,但现在她考虑到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到底还是没了勇气。
大和九年四月初一,明英十三岁的生辰如约而至,因着去年洪灾的缘故,近几个月宫中一切宴会都从简,所以明英的生辰也跟着简单的办了一场,到场的除了皇帝和康太妃,也就是几位够格和公主皇子们同席的高位宫妃罢了。
林氏在去年十月生下一位漂亮的公主,现在已经被皇帝抬为庶二品修容,与冷修仪平起平坐。至于生育三皇子的白氏,则被晋为侧二品淑仪,称湘淑仪。
距离明英及笄礼还有两年,皇帝基本已经在心里认定邵宝觐就是驸马的最佳人选,对此明英颇有不满,但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根深蒂固的道理,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海林作为皇帝的禁军侍卫,自然要时时刻刻都守护在他身边。明英偷偷看着挺着笔直的脊背站在殿外的海林,抿了抿唇。
好在皇帝现在正在和康太妃还有韩贵妃她们话,没空注意她这边,借着人群,她悄悄溜到殿门口。
“海侍卫”
如温暖海风一般的低唤,让海林打了一个哆嗦,一种全身酥麻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反应过来后,他旋即抱拳道,“参见公主殿下”。
“海侍卫不必多礼,我只是觉得聚采殿沉闷,才想出来走走”
海林似乎没有领会明英的话,愣头愣脑的回道,“公主请便”。
明英见海林是这幅漠不关心的态度,心里有点着急,碍于女儿家的面子,她也只好隐晦的再一次提醒,“我……我自己一个人逛园子难免无趣,要不海侍卫也一起来吧”。
要是听到这儿,他还没懂明英的意思,那他就妄做玄宗皇帝禁军侍卫多年了,“微臣不能擅离职守,还望公主恕罪”。
明英本来就是抽空才能出来跟他几句话,眼下皇帝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万一待会儿寻起她来,宫人也不好交代。明英已经不是时候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娃了,既然是朝大公主就要有之娇女的风范,她不好再强迫海林,趁其他人不注意时,塞了一只香包到海林手郑
“父皇要找我了,我先走了”
望着明英匆匆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还残存着女儿家体香的香包,海林指尖微微收紧,他心神不定的将香包收进怀中,不敢再去看殿内的人影晃动。
戚荣语借着喝茶的动作,掩盖了眼底划过的光亮,方才明英和海林的动作一点不落的落进她的眼中,那点孩子的心思怎么能瞒得过进宫多年、聪明果敢的戚蕙妃的眼睛,只是片刻思索,她便有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