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中有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弄得几乎每个人都认为创世神在创世之时是不是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然后那个地方就成了个悲催的残次品。

至于这个奇葩的地方，正是与当今凌欢真神同化本源的地方，真神之下生灵莫入、亡灵唯一安居之所的鬼界。

当初六大真神选本源同化的时候，流荼、东华、巍澜这三位老资历自然是没有人与他们争的。流荼为魔族之祖，魔界第一个生灵，问道魔界毋庸置疑。东华亦是上古真神，千万年来碧海苍灵在维护神界秩序上默默做出了无数贡献，神界于他而言，早就成了漫漫神生中的一部分。巍澜乃是唯一的鬼神，冥界至高神器冥焱灯唯一认可的主人，一人撑起一界跨越整个纪元，除了他没有人当得上冥界之主的身份，骄傲如早就成亡灵的九离也必须承认，巍澜对于冥界的贡献，堪比创世。

至于人界、妖界、鬼界该如何选择之时，至少在众人的想象中，应该是很难的一件事。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个争议只出现在了人界和妖界之中，因为凌欢真神二话不说，直接就选择了鬼界。

至于剩下的两界，花雨铃最喜在人间闲逛，且曾轮回于人界修补魂魄几万年，与人间关系密切，选择与人界本源同化；花言瑞生父为半魔半妖，其本人身负部分妖族血统，最后与妖界本源同化。

凌欢的选择，本应该是很不可思议的决定，然而其余五位真神没有一个人感觉意外。

与冰凤凰、忘川之源处在同一寒冷级别的溯回之镜在鬼界；

与她有着师徒之实上古真神、同宗同源、天霜的前身丹心真正的主人也在鬼界。

凌欢前五万年的生命都缠绕在执念当中无法解脱，其中一半都是因为一段上古的恩怨，而那段恩怨的两个主人公，都早已变成了永堕黑暗的亡灵，永生永世不能再回到曾经留下无数爱恨的神界。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被困在鬼界，至少凌欢已经表示愿意帮忙，如果长空希望的话，至少他还是能出去……看看现在的六界的。

天霜剑最精华的核心就是长空生前的凤凰尾羽，他的亡灵魂体寄居于天霜剑之时，凤凰尾羽之力与其主人存在着天然的亲近，在外界天道之力的压制下会自动护主，使长空能附身于天霜剑之上，平安无恙在鬼界之外保证魂体的完整。

然而凤凰尾羽到底只是原本丹心笛的一部分，现在的天霜剑更是包含了溯回之镜与忘川之源的力量，能发挥这等隐瞒天机的作用也仅限天霜剑内，一旦长空的魂体离开天霜剑，那就真的是无人能救了。

在鬼界那个平均各亡灵奇葩的地方待久了，再正常的脑子也不会太正常，像长空、九离这样正常的反而是异类。不过好在鬼界之民极少，鬼界之主凌欢多少偏心他俩，尤其是长空的拳头也够硬，不至于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他也十几万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守在这片死地。

流荼、东华、凌欢无数次劝长空出去看一看，看一看他付出了一辈子却没有机会看一眼的风光，亲眼看一下千万年之后才在承天纪元真正实现的六界平等，再不济也要去看一下现在的生灵吃东西口味有多猎奇。

然而长空拒绝了，几万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他早已接受自己是死人的事实，心中最大的执念冰凤凰平权、真神诅咒也都解开了，当年九离害他身陨的事情也从与自己的执拗和解，如果再失去对六界如今模样想看而不能看的期待，那他就没有了执念，在鬼界的魂体虽因溯回之镜的力量不会崩溃，但能够镇压诸亡灵的力量怕是会大打折扣，就算天霜，或者说丹心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也无济于事。那样，长空这条拼上了极大代价才抢回来的命，恐怕再也不甘于呆在鬼界，只能以剑灵的状态被封在天霜之中，连对自己生命最后的掌控都失去。

死过的人更明白生的珍贵，除了极个别有特殊情况的生灵和困在执念永远不愿解脱的亡灵，都想活下去，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长空生前就是与天同寿的真神，成为鬼王之后虽然不纳入生灵评判体系，然而他这个亡灵因为入鬼界方式和后台的特殊性，依旧是不会消散的亡魂，只要他愿意可以永生永世的活下去，和真神之时一样与天同寿，虽然他这个亡灵现在有的只是冥寿而已。

活着的时候为了凤凰族、为了九离他没有过一天随心所欲的日子，现在虽然只能被困在鬼界，但总算可以无拘无束了，他想好好地留在六界之间，谁都拦不住。

流荼不行，东华不行，凌欢不行，就算是九离也不行。

千万载的死生之困，长空对于九离的恨早就已经释然了，尤其是最后长达千年的单方面暴打对方，让长空最后的恨也放下了。执念仍在，却不再是牵绊他未来的不理智。可九离却始终陷在其中，穷其一生难以走出。

同样是在鬼界，九离的情况与长空完全不一样。长空是流荼、东华、若曦与天抗争抢回来的，九离死于强行突破真神却最后只达到半步真神的神魂燃烧，他因执念不入轮回，因执念以亡灵之身永生于鬼界。

长空的死是因为他，斯人已去，过去刻意或无意忽视的细节都变成了刻骨铭心。

曾经的他们有过无数的机会并肩六界，即便备受非议，以他们的身份和坚忍也总会寻得一片足以安度漫漫神生的清净之地。

或许他们可以得到流荼帝尊的祝福，被东华一脸没眼看的送上口嫌体正直的贺礼，在白渊、敖云等一干好友的调侃声中坚定地看向彼此，从此世间再无更逍遥之事。

然而这一切可能都被他亲手葬送，将障目的芥子片叶移开，方知当年亲手放下地狱幽焰珠和七弦琴等物的时候，更是放下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真心。

沧海桑田，覆水难收。承天纪元的鬼王长空不再怨恨上古之时的火凤九离，可千万年的时移世易，长空曾经付出的真心再也无法寻回，于他而言，现在的亡灵九离，只是一个物是人非的故人。

九离因执念不入轮回，永生于鬼界，执念是他生存下去唯一的依靠，他想长长久久地看着错过的人，就不能放下心中对长空之死的懊悔与歉疚，更何况现在他就在自己的面前，是每一天睁开眼就能在旁鬼难近的溯回之镜看见的鬼王，九离更不会舍得就这么灰飞烟灭而去。

只是这样未免太残忍太痛苦了……

“痛苦？活该！”凌欢对此非常坚决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顺手捞走了辰羽伸手要拿的凤凰族特产新鲜水果，狠狠的咬了一口，留下目瞪口呆的凤凰族长辰羽和少族长燕归，以及一干正在凤凰族新建实验室的乾坤空间进行研讨练习的其他凤凰族精英少年。

堂堂凌欢真神，鬼界之主，九天云海冰雪女战神，上古之后第一个真神，一向以战斗力爆表、克己奉公、不苟言笑名扬六界八荒的传说级人物，居然做出抢人果子这么没品的事情，怎么看都感觉画风不对。不过一想到她的好友名单里有若曦上神和花雨铃圣女，亲友名单有白然上神、苏子瑾上神、苏子瑜上神之后，似乎一切都能够理解了。

毕竟这几位大人物，都不像端庄冷傲的正经人。

对于凌欢的定论，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持有反对意见。

辰羽就算了，他是九离火凤凰一脉的继承者，哪怕早就改了凤凰族从前“老子天下第一、老子什么都对”的作风，早就知道了曾被凤凰族捧上神坛的上古火凤的黑历史，但到底还是偏向于自己有一定师承关系的九离。况且他和凌欢早就和解不假，但少年之时什么都和凌欢反着来的习惯还是没能彻底改掉，没有了前尘旧怨以后也会偶尔发作，在被抢了果子的深仇大恨之下反驳一下实属正常。

再说了，抢食之仇，不共戴天。流荼帝尊认证，如假包换。

而且，最重要的是，凌欢的亲女儿，一向把凌欢当成偶像的小可爱，这一词也不站在自家娘亲的身边，果断选择与师父辰羽站在同一立场，难得地与凌欢唱起了反调。

“娘，九离上神在鬼界煎熬了千万年，再大的罪过也都赎清了，再大的恨也都该放下了，你的论断，我不同意。”

“每个人看法不同罢了，”凌欢摆了摆手，不指望别人接受她的想法，“反正呢，我今天也只是来旁听的，你们继续。别忘了你们族长的规矩，别盲从啊。”

辰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貌似只是吐槽一番的凌欢，心中升起了一些想法，终究没有说出来，示意燕归继续带着其他凤凰族少年继续研讨。

凤凰族自给长空翻案之后，辰羽用了上万年的时间才让族人完全接受了这些事实。然而从根本上转变凤凰族的思维模式和对远古先祖的盲目信任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直到有一年着名学神白墨寒在凤凰族给自己的新书做宣传的时候，辰羽不耻下问得到了白墨寒的友情相助，熬过了几个换毛季终于从白学神的多种方案中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在凤凰族大力推广新式六界顶尖科技，参照碧海苍灵、青丘和妖皇殿等硬件条件的天花板建立凤凰族自己的科研实验室，同时形成了现在凤凰族最重要的交流学习形式，研讨会。

作为改革振兴凤凰族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基石措施，辰羽也是下了血本，在新建实验室中开辟了一片专门的乾坤空间，采用各类六界最新技术，保证让参与其中的凤凰们感受到研讨会的舒适充实与思想跳动的无上荣光。

以辰羽的骄傲和脸皮，估计到死都不会告诉他的族人，为了搞到最高水平的乾坤空间和硬件设施技术，他和若谦这个奸商签订了怎样丧权辱羽的百年商业合同；为了请凌欢出手把乾坤空间升级到真神都难以破坏的防御级别，他付出了多少库存给她闺女燕归打造真神以下最顶级的进攻类法器。

也就是燕归也是他的徒弟，要不然早就掀桌子了，就算打不过也得和凌欢这个越发狡诈的家伙怼一场。

研讨会的主题一般是辰羽敲定，偶尔辰羽拿不定主意就让燕归选一个。研讨会可以各抒己见，将从前凤凰族一言堂的规矩全都扔掉，最后能不能得出什么深奥的结论无所谓，主要是让他们学着自己思考。

早些年的研讨会很没劲，老一辈在原本的习惯下谁都不敢说什么，甚至没什么想法，这些年参加的小凤凰多了，他们受到的影响没那么深，参与的科研项目多脑子也活泛，想法越来越多，整个过程也越来越有趣，有不少时候连凌欢都会从九天云海过来凑热闹，听一听小辈们的脑回路，偶尔来了思路还会说一说自己的看法，比如这一次。

然而，辰羽清楚的感觉到凌欢这一次发表看法的时候，眼神不太对，似乎有点疲惫，似乎隐瞒了一些很沉重的真相，将她一个真神都压得心力交瘁。

凌欢看似只是继续看着凤凰族小辈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实际上心思已经沉到了久远的上古恩怨中。

长空死前几年内，六界征战基本结束，本应该将全部心思放到凤凰族的治理上，然而他却无意中得知了一些真相，万念俱灰之下只想自我封印于玄寒天的茫茫风雪之间，像流荼帝尊一样永远沉睡下去。

凤凰族是他一生的心血，长空也不希望就此衰落，因此明知道九离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长空依然暗中帮着九离上位造势，只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自己也能功成身退，以免在阴谋中不明不白的死去，最后连凤凰族都没能保住。

凤凰最大的弱点有两个，一个是心脏，另一个是凤凰尾羽。

心头血与凤凰泪共同炼制能起死回生，炼法器可以赋予主人第二条生命。然心头血一只凤凰一生只能用来救人三次，凌欢三次已经用尽，如同长空，能够献出的，也只剩下了凤凰尾羽。

凤凰尾羽是可以通过修炼恢复的，当年凤凰族传位大典的断去凤凰尾羽，以凌欢真神的修为足足修炼了六千年才恢复。长空断凤凰尾羽的心思与凌欢不同，但若是有几千年的时间，他也能使之恢复。

凤凰族以外的人只知凤凰尾羽绚丽且重要，是凤凰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之一，但并不知道凤凰尾羽更承载着许多专属于凤凰的意义。

自断自弃凤凰尾羽，视为与凤凰族再无干系；以凤凰尾羽上最绚丽的羽毛为聘，是凤凰族求亲之时最为深沉的诺言；以凤凰尾羽炼制法器给凤凰使用，将有用超乎想象的灵性……

丹心笛在炼制的时候长空断掉了自己的凤凰尾羽，然而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早就将自己凤凰尾羽上最绚丽的一根送给了九离，早在长空只是一个上仙的时候，早在九离六万岁生辰的那一日。

那一张精雕细琢的古琴，何止有昆仑神木、神龙之须、赤离天火雕刻的火焰花纹，还有用凤凰尾羽的羽毛为阵眼的清心法阵。

九离的性情受凤凰真火的影响偏于暴戾，修为越高越容易失控，长空一直都知道。如果九离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克服暴戾的情绪自然最好，如若不行，玄寒天冰的法力是压制凤凰真火暴戾的最佳力量。只是那个时候长空的修为尚浅，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他压制。

明明随便一根冰凤凰羽毛都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可他偏偏选择了凤凰尾羽上最绚丽的那根，天冰之力最纯粹的那一根，寓意最深沉的那一根。

可九离从来不曾睁眼看这张琴一眼，任由他上面落满了灰尘，任由它堆在被定义为废弃物的杂物堆下面。但凡他稍微研究一下这张琴，就能感受到这些神物的珍贵、长空凤凰尾羽之羽毛的力量，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到长空的真心，只能在失去后追悔莫及。

长空死之前眼睁睁的看着九离将这张琴弃之如敝履，而后他又亲手将这张旷古绝今、自己付出无数心血的神物毁掉，心中又是何等感受。

重生于承天鬼界的长空，不再对当年的事抱有执念、再也不恨害他身陨的九离，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心死了吗。

痛苦，从来都不只是九离一个人独享。九离尚且有放弃亡灵永生的可能，背负着永生宿命和他人希冀的长空却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心里面想着这一番过往，凌欢就这么思绪万千地混到了辰羽喊结束，研讨会散场之后让辰羽带好燕归，自己忍不住一个人进了鬼界，去看了看这两个生死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的两个亡灵。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想来看一看。

溯回之镜外三十丈处，东华和长空两个人不知何时支了一个很讲究的亭子，一神一亡灵风度翩翩的在里面谈天说地、烹茶品酒，哪怕长空早已经没有了味觉和嗅觉，他也不曾有半分勉强。

被东华带出来避免祸害诸位师兄和师侄的若曦，逮着一群偷偷来看热闹的亡灵，一群家伙热热闹闹的玩得还挺开心。

亭旁十丈处，九离独身站立，远远地看着亭中开怀大笑的长空，脸上带着恬静悠远的笑容，眼底却又似有悲意。

又过了一段时间，流荼和巍澜扛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也来了，那个小亭子瞬间就热闹得近乎待不下去了。东华的脸上出现了凌欢从未见过的嫌弃，长空则毫不留情的嘲笑东华的掉马甲。

凌欢没说什么，摇摇头，没有再去打扰他们，转身回九天云海去办正事。

翻新的实验室和藏书楼要加固一下结界，免得苏姓双胞胎等人搞科研、有人看书顿悟没收住力炸了房顶拆了墙；龙神禁卫军百年大考还有三天，银龙叔家的孙子挽何要是没进前五十得考虑换个方法教了，要不去修罗路历练一下？父亲想去妖界度假得安排一下，花雨铃估计又不知道被白然舅舅拐着浪哪去了，还是交给涂山星云吧，作为对女婿的初步考察；下个月和景华去度个假，凡间不错，政务交给浩朗绝对放心……

所有人在为新的生活而努力，偶尔回望往昔，却不再沉迷不醒。

滚滚历史向前，有的人即使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大家都在。

如今这般六界，何处不逍遥？